好戲重拍,很少比舊的好,就像許多女人心中的初戀,然而新拍的《凶兆》比起三十年前的那一部卻是例外。
很少恐怖片在驚慄之外,還有一重意境。外國的恐怖片,一旦涉及撒旦和耶穌的鬥爭,因為涉及神學,就可以經營意境。新的《凶兆》拍出一層邪惡之美;撒旦藉一個魔童降臨世間,他的頭上有666的凶碼,他出生之後會把父母殺死,父親最後要把兒子殺掉。
上接舊約阿伯拉罕的試探,下承一個亂世的恐懼。《凶兆》的故事人人都知道情節和結局,怎樣超越前作?編導的板眼功夫硬是不可以少一分。
只有在畫面的氣氛處着手,在極度的邪惡之中,別有一股頹唐的末世之美。暴雨中的教堂,黃昏裏的風雪,在簡約的鏡頭下,倫敦變成了地獄的一道關卡,羅馬是撒旦的一座遊樂場,連耶路撒冷這座聖城,都陰森得像一座魔宮。恐懼的至極是絕望,當幾座希望之城都在末世的陰影中淪陷,觀眾才感受到邪惡勢力陰冷侵肘,上帝的無所不在,原來只是神話。
片中最有意境的一幕,是男主角與攝影師在意大利的雪夜找一個隱居的神父,兩人在一條雪川上划着一隻孤舟。河上籠着一層霧氣,蒸氳之中閃耀着雪光,雪光裏又隱藏着兩分暮色,活脫脫就是神話裏的那條冥河,一個叫做查隆(Charon)的舟子,把人載到彼岸的恍有而無有之鄉。如此畫面,是美得太淒絕了,超越了電影的故事,令人深懾於生死兩茫茫的一片孤獨和荒涼。
一般恐怖片缺少的是神學的意境:山神廟裏的棺材,蛛網的樑柱,棺裏的殭屍,只是低層次的嚇人,即使近年的日本片也難免落此窠窞,一味只空鏡頭對牢空空的走廊和電梯,以為經營封閉的城市空間就是恐怖,畢竟小眉小目,缺少的是氣派。
細挑毛病還是有的。美國的編導永遠不了解倫敦。不但倫敦的美國大使館不在泰晤士河邊,片中的魔鬼褓姆,由美亞花露來演,雖然色迷神奪,但開口一講話永遠是紐約客的腔調。英國觀眾一看就會笑,但全球化的票房,荷李活店大欺客,連活地阿倫也干犯這點點無害的無知,留下一絲堪可細味的瑕疵。英美之間隔着一個大西洋,這道鴻溝,有時比陰陽一割的那條冥河更跨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