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先生八十七歲了,他在不久前給董橋先生的信中說,自己「未嘗以老人自居,近仍不時動筆,說些怪話,以此自娛。婆娑度日,不敢言老,仍不失少年凌厲之氣」。
詞典上解釋「婆娑」為:「盤旋,多指舞蹈。」黃先生說的「婆娑度日」,是否可以理解成與書共舞、與筆盤旋?從在南開中學讀書時就發表作品起,至今黃先生的創作生涯已超過七十年。其間他當過記者、美軍繙譯官,寫報道、寫散文、繙譯小說,又是海內碩果僅存的大藏書家。前幾天他的老朋友黃永玉來上海看他,我們一起吃飯時,黃永玉說:「你們想得到嗎,他年輕時居然開過坦克車。」我們很驚訝地問他是不是,他又露出了一貫的憨笑。那天我問他,記者、藏書家、作家,這幾個身份中,他自己最喜歡的是哪一個。他回答說:「散文家。」
中國現代白話散文,向以魯迅、周作人兄弟為正統主流,黃先生正是繼承了二周的傳統,沖淡閒適中不失凌厲之勢,橫眉冷對時又不乏書卷氣,早年《錦帆集》中的散文還看得出何其芳《畫夢錄》的影響,婉約纏綿;後來寫的古書題跋卻是東坡、山谷一類的小品。最近他把七十年來未入集的文章彙成一編《來燕榭集外文抄》,居然也有三、四十萬字。其中發表在淪陷期間上海《古今》雜誌上的一組讀書筆記,當時就得到編者的讚賞:「讀書之多,文字之好,不獨我自愧不如,即在今日上海文壇中,不論成名與未成名的,也很難與他頡頏。」而那時他還不過是二十二三歲的青年學生。現在重讀那組文章,也不得不驚訝於他的學識淵博和文字老到。
認識黃先生二十多年了,每次去他家,總見他坐在聊當書桌的妝台前,手不釋卷,桌上放着一大堆古書新書。有時會拿出一篇手稿給我:「剛寫了一篇,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