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氏金字塔 - 陶傑

貝氏金字塔 - 陶傑

因為《達文西密碼》,再紅了一遍羅浮宮。
最早建於十二世紀,由歷代法國君主修建,就像一部作品,精刪細改,直到路易十四的太陽王為高潮。一七九三年革命恐怖時代,宮殿向外開放,自此定為博物館,直到貝聿銘把自己的名字鐫刻在歐洲的建築史。

作品要有鑑賞家,偉大的建築也須要君主的欣賞,即使是暴君。歐洲的建築是巨石造的,即使暴亂革命,新的主人對於殿堂也有一分震懾感。因此貝聿銘的金字塔開始時是一種褻瀆,但是法國總統米特蘭很有遠見,他知道偉大的作品,得以世代流傳,一定要有爭議:《紅樓夢》後四十回、莎士比亞的身世、《雪山飛狐》結局時懸念的一刀,有人爭議,作品就有生命。
米特蘭生前喜歡更立新建築,視之為個人留在歷史上的簽名。羅浮宮的金字塔,導演是貝聿銘,監製是米特蘭。他們都知道,一項備受爭議的新建築,必須命題新、立意新、面貌新,不是花耗工本的金錢銀碼、創造多少個建築就業機會、對環境生態的障礙--這些低層次的爭論,留給亞洲前殖民地的許多子民來慢慢消耗他們的口水好了--米特蘭心中所想的不是這些,他想創新,不是工料,而是意念,對於新建築,法國人關心的是Whatitis,而不是Howmuchitcosts。
其他的東亞國家心中的「現代化」,是把一座上海如何「克隆」(Clone)成一個東方的洛杉磯,但在他們的國土上卻永不會聳現一座巴黎鐵塔。因為巴黎鐵塔和羅浮宮的金字塔,不是「克隆」,而是誕生(Birth),克隆和誕生,一個來自有冷氣的實驗室,一個來自精血交融的胎盤,是不一樣的。
身為一位歐美的建築藝術家,貝聿銘宏觀地深明此理。此外,在微觀的心理學上,貝聿銘也揣摸到米特蘭憑建築留名,想做拿破崙。拿破崙當年率領四千名學者和藝術家遠征埃及,打到了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之前,後來埃及送給法國一根石柱,法國人對埃及有一股千古的情意結,他把一座透明的埃及,樹立在米特蘭的夢裏,也更立在法國人的尊嚴之中。
大師在巴黎的作品,瀝盡心血,在亞洲其他地方,總令人覺得只是第二流的產品。也許擁抱「誕生」的城市,需要作品(Work),特別是精品(Masterpiece),而沉迷「克隆」的國家,給他們產品(Product)就夠了,還不忘開一張天價的帳單,他們想買的不過是一個名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