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小就聽熟了楊修的故事:楊修是個極端聰明的士人,但因為鋒芒太露,終被生性猜忌的曹操所殺。嵇康之死的故事,更加膾炙人口:嵇康才情絕世,因為拒絕在司馬懿手下當官,陰鷙的司馬懿就給他一個罪名處死,嵇康臨刑鼓琴一曲,既死,《廣陵散》從此成絕響。歷史真相當然比民間故事複雜,但我們受到的教訓,就是有才華的人要懂得收斂,不然就會招致殺身之禍。
可是,說故事和聽故事的人,都不自覺地把焦點放在楊修、嵇康的身上,世世代代鑄造、轉傳一個文人典範:要避免招致當權者的猜忌;因為在專制社會裏,文人無權無勢,即使明明是冤枉,也只能含冤而死。明哲保身,不但自己言行收斂,還要謹慎與什麼朋友結交,以免受到牽連。但是,對於殺戮才智之士的當權者,我們的傳統態度又如何?論政的書生,就評論當權者如何缺乏胸襟氣度,而聽這些評論的人(通常也是書生),就頷首稱善。
其實強調統治者要有胸襟,只是同一事的另一面:文人無法制止當權者的任意殺戮,只能批評或勸諫當權者應有胸襟,藉此盼望他們為了形象而稍為自制。統治者的胸襟與文人的禁忌露鋒芒,反映的是專制社會的權力現實。試想,在民主法治、公開透明的社會裏,施政者要向人民負責,他的缺乏胸襟,結果只是找不到有才幹的手下,不會構成有才幹的人的生命危險或仕途崎嶇。於是,當你不斷聽到評論家苦苦勸喻特區長官們要有胸襟的時候,你就應醒覺,我們雖然生在現代,但權力已失去制衡,我們很快就會活在專制社會的恐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