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青春版《牡丹亭》在香港公演,這是第二回。和第一輪演出最大的不同,除了時隔兩年,百煉精鋼化作繞指柔,水磨調磨得珠圓玉潤,如裊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心魄,大為精進之外,安排副末扮演湯顯祖登場,唱序曲「蝶戀花」:
忙處拋人閒處住,百計思量,沒個為歡處。白日消磨腸斷句,世間只有情難訴。玉茗堂前朝復暮,紅燭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可算是神來之筆。
可是,這神來之筆卻來的不易。
兩年前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國家戲劇院首演,開場是劇院音響設備的展現,以幕後伴唱,襯出幕後領唱高亢入雲的嗓音,雜以樂隊興奮的投入,擺出大劇院演出的派頭。讓人感到聲勢浩大,來勢洶洶,有萬夫不當之勇,好像要跟莫札特《費加羅婚禮》的序曲一別高下,一開場就要鎮住滿場現代觀眾。我對這樣色厲內荏的呈演方式極表不滿,崑曲就是崑曲,學西洋歌劇序曲的派頭做什麼?何況歌劇序曲也只有樂隊演奏,不會用擴音器播出震耳欲聾的領唱加伴唱,以音量分貝取勝。
於是,就向白先勇抱怨,向汪世瑜抱怨。回答是,本來想讓汪世瑜扮湯顯祖登場的,後來覺得呈現的方式太老派,不夠現代。我說,你們怕不夠青春,是嗎?現代西方演莎劇,也時常有類似副末登場的方式,連好萊塢電影《ShakespeareinLove》中呈演《羅密歐與茱麗葉》也是這麼排的,現代觀眾不是也看得挺高興?副末登場,唱出創作宗旨,引領觀眾進入古代的世界,會有陌生而新奇之感,是一種藝術移置的手段,可以產生突然迸發的審美情趣。
他們都說以後改改看。我就等着他們改,而且繼續在兩岸三地跟着劇組看演出。這一等就是兩年。
今年四月在北京有三輪演出,我去了。白先勇因病無法親臨,但在越洋電話中向我保證,終於改了,湯顯祖開鑼登場。
我坐在北大百年紀念劇院等着。一開場,還是擴音器播出「蝶戀花」,不禁大為喪氣。散場後才知道,演員病倒了,發高燒。
因此,在香港終於看到湯顯祖出場,而且戲劇效果是如此美妙精采,恰如其分。那種欣悅,真是筆墨難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