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二時,翳悶的砵蘭街,頭頂一排霓虹招牌綻放閃動光芒,把柏油路映照得陣紅陣黃。
大班提起重甸甸的宣傳木架,青筋盡現地問:「搬去邊度影相?嘩,天氣好X熱。」「搬多出兩步㖭,唔該唔該。」經理一拐一拐的把木架移往行人路,滿頭大汗再問:「個位OK未?使唔X使再搬前啲。」「OK,Hold住,影㗎喇,咪周圍閃。」雜工燃點一支純薄荷萬寶路,自牙縫溢出的煙絲也冒不出輕鬆:「你有乜X嘢要問,要問就問快啲,因為好多嘢仲等住我做。」其實這篇訪問只得一個被訪者,他叫權記,在夜總會工作,有多重身份:負責帶PR入房的大班、陪客猜枚的經理、抬啤酒貼海報的雜工、PR的心靈導師、替老闆買香煙的跑腿……拍完照,身兼數職的他向我說:「我知你想問乜,想問我晚晚對住啲着咁少衫嘅PR,會唔會有性衝動吖嘛?我晚晚都做X到有氣無碇唞,今晚仲要敷衍你擔擔抬抬影相,就算李嘉欣喺我面前除晒衫,我都無心無力喇。」生活,真是如此逼人?
記者:陳漢榮 攝影:何家亮
過癮?每晚你隊7公升酒呀!
做訪問,一枱之隔,我倆一起吞雲吐霧,高八度的粗言穢語在煙霧間飛舞。
比起「巴士阿叔」,權記爆粗不夠鏗鏘,每個與性器官有關的動詞副詞形容詞雖運用得出神入化,但說時明顯有氣無力,看他面容蒼白眼袋大過眼眶,一副掏虛了身子的模樣,問何故,他打一個大呵欠道:「晚六朝七,你頂吖。」半夜幹活那就睡個日上三竿吧?「仲要捱酒喎。」他是夜總會大班,除帶PR入房坐枱外,第二個主要職責就是陪客人猜枚飲酒搞氣氛,粗略計每晚最少飲20罐啤酒。一罐啤酒350毫升,20罐即7,000毫升,7,000毫升即7公升,想想把7公升水灌進肚子也夠心寒,何況是啤酒?所以入行先決條件就是飲得起,血液可以容許酒精長時間流動:「好多人以為入呢行好X過癮,有免費酒飲又有免費女昅,我話畀你聽唔X係囉。」若飲不起,總有開溜的藉口吧?「點閃呀?生客熟客上得嚟都係客,唔飲即係唔X畀面,唔畀面枱客咪旨意有回頭,成條砵蘭街咁多場,做乜一定要撐你?」難怪他食慾不振、胃痛,隔三五七個月準時咯血:「唔使玩『七八九』都飲X到嘔呀。」
4年前一團火 家陣「撥」唔起
捱酒是生理上受苦,管理旗下PR是精神上受虐。
「係呀,成場波波籮籮,啲PR又個個着到鬼咁性感,吊帶呀、背心呀、透視呀、肚兜呀,唔走光至出奇,係大係細係圓係扁係深係淺乜都睇晒。」4年前,權記懷着興奮的心情首日上班,那12小時工作時間,胯下那團火未有一刻竭熄過:「係麻甩佬昅X到都一定有生理反應,聽落好過癮呵?𠵱家,啲女除X晒衫我都無性衝動呀!」現在面對一眾出賣肉體的女孩子,他腦海只有個「煩」字:「我要教啲女點着衫點冧客點飲酒,自己又要把持得住喎,咪X玩日久生情喎,即係有得睇無得食有得食又唔X敢食喎。佢哋M到無心機返工我要𠱁,佢哋爭枱坐爭風呷醋我要拆,佢哋同條仔鬧交我要聽,借個膊頭畀佢哋喊,唉,有時佢哋俾啲X客灌到啤啤夫,我天光都要截的送佢哋返屋企,做埋心理治療師同柴可夫司機,你話嘞,幾X多嘢做?」
DailyJob:俾人問候
在資本主義社會,有錢,或者這樣說,至少在花錢的一刻,消費者甚麼也是對的。
「呢個世界乜嘢客都有,講到尾有錢就大X晒。」權記扯一口深喉煙,忽然彈一句:「你知唔知個『嫖』字點解咁寫?」沒頭沒腦猜啞謎?拋書包?談佛偈?我搖頭,由他盡情發揮。他翻轉杯墊,在上歪歪斜斜的寫個「嫖」字,煞有介事道:「嗱,你將個『嫖』字拆開,左邊係個『女』字,右邊係個『票』字,咁即係話只要右手畀足鈔票,畀足錢呀,左手就可以攬條女走呀,有錢唔係大X晒係乜?」每遇着麻煩客,替PR解圍又成了他工作範圍之一,為替PR頂酒,權記試過一口氣飲半打啤酒,10分鐘內把2,100毫升啤酒硬生生灌入肚子的感覺是:「想死,好X想死,啲心肝脾肺腎好似喺肚裏面浮起晒咁,條氣都唞唔順。」
飲不了,大不了摳喉,跑入洗手間嘔出酒精洗個臉,回來又是一條好漢。權記不怕飲酒,最怕客人無理取鬧借醉行兇,把他的娘親甚至祖宗十八代搬上枱狂罵:「啲客乜都可以X一餐,幾分醉意就擘大喉嚨亂咁吠,X我咪算囉,我老竇老母無得罪你喎。」嫌PR樣子不夠標致胸脯不夠豐滿,媽叉:「上嚟玩娶老婆咩?唔啱坐咪換過第二條女囉,唉!」嫌不懂猜枚,又媽叉:「拳腳兵器我有邊瓣唔曉,大話骰、幸運骰、計數、開口中我曉,十五二十、財拳甚至兩隻小蜜蜂我都曉,大圈細圈呢類低能枚我真係唔曉嘞,唔曉玩又指住我個頭喪X,唉!」嫌音響效果差嫌他不懂唱歌,照媽叉:「上期興唱側田,我連側田係乜水都未知,唱鬼唱馬咩,呢期仲弊,興衞蘭喎,喂,女仔歌嚟㗎,點唱呀?叫我陪唱Twins《士多啤梨蘋果橙》吖笨?唉!」本來想說我很喜歡Twins,《士多啤梨蘋果橙》我也唱到滾瓜爛熟,但聽到他連續「唉」了三次,我終不忍說出口。
夢境也是黃色的
「巴士阿叔」說得好,你有壓力我有壓力,除麻煩客與PR外,另一壓力來源就是老闆。
打開門做生意,幫不到老闆掙錢,輕則當面罵兩句,重則要有心理準備執包袱,「俾老闆X我服㗎喎,老闆出糧畀我㗎嘛。」每晚上班,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向神枱上的關二哥上香,我想,黑白二道皆求關二哥庇佑,遇着掃黃查牌,手執青龍偃月刀的關雲長會站哪一方?「我都唔X知,淨係知如果返工唔記得裝香,就一定俾老闆X。」上完香,第二件要做的事是弄清楚有幾多個PR上班,之後邊啃着與下午茶餐A一模一樣的晚餐B打手提電話,按「功能表」、「通訊錄」、「快速尋找」這動作重重複複二三十次:「打畀阿A,阿A話要陪老婆唔上得嚟偷跳;打畀阿B,阿B話糧尾無貨跳唔起舞;打畀阿C,仲衰,瞓緊覺!好大壓力㗎,Call唔到客撐場老闆就X口X面,我咪燶口燶面囉。」愁眉苦臉也不是辦法,問題出現了,就得解決,保飯碗,逃避絕對不是辦法,權記縱沒性慾,但每個腦細胞都無時無刻充斥着乳房陰毛,連夢境也是黃色的:「侷X住喎,要唔停咁諗Promotion囉,食飯又諗去廁所又諗,連發夢都諗,唉,甚麼比堅尼之夜、肚兜之夜,其實變嚟變去咪又係咁,真係諗到頭都爆。喂,你有無好橋啫?」我說沒有,敷衍他不如看看四級光碟取靈感。
兜踎經理
心目中,夜總會經理應該是西裝筆挺的,很難想像權記穿得如此Casual,不是SmartCasual的Casual,一身只有牛記笠記。
何解?權記這樣答:「着西裝把X咩?最緊要個場啲PR猜得飲得又玩得,我哋個場啲PR好得㗎!」賣廣告?不成,逼他給確實答案,他道:「大班着成點無乜所謂吖,何況我話就話係大班、經理,其實同打雜無乜分別。」搬沉重的燈箱、餵魚缸內的風水金魚、托隨時會倒下的宣傳木架、貼印着「富X華卡拉OK夜總會」字樣的裸女海報、搬一箱又一箱的啤酒、執拾房間修理卡拉OK甚至抹招牌,統統都是他份內事:「有時仲要幫老闆或者客人落街買消夜買煙,忙起上嚟乜都要做,不過忙好,忙即係好生意喇。」他所屬的夜總會是否旺場,我不諳,只望知他收入如何,權記呷一口酒,苦笑:「唔X講,總之就餓你唔死養你唔肥嗰隻喇。」說罷在場三人,我,他,與攝影師,不自覺地嘴角翹起,齊苦笑。
身兼N職
後記:
3個「話時話」
權記:「喂,話時話你個版叫乜?」我:「好似叫……〈我有我道路〉。」我也差點忘了。
權記:「咁勵志咁嘅,我暫時就無乜X好路行住。」我:「……」不懂回應。
權記:「又話時話嘞,你叫乜名?」我:「我叫阿彩。」談了個多小時,現在才問?
權記:「彩哥吓話,又話時話吖,收工有無嘢做?留低撐吓場吖。」我:「……」無言以對,只是心忖,這身兼多職的員工,抵加人工。
Profile
姓名:權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是花朵是真名
年齡:自報3X歲,看樣子應達不惑之年
背景:砵蘭街「富×華卡拉OK夜總會」大班、經理、雜工
志願:中3T、六合彩頭獎或6寶半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