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生雜文:滴血認親

孔捷生雜文:滴血認親

自去歲「胡連會」相逢一笑泯恩仇,由兄弟鬩牆到滴血認親,雙方一見傾心。及至連戰闔府二進宮,胡連已飲上了合歡交杯酒。「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黨已超越談情階段,進而共赴巫山了。更何況,國共兩黨原先就是一對歡喜冤家,當年床頭打架,覆水難收,今日於錦帷裏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終於破鏡重圓……國共鸞鳳和鳴,正是「久別勝新婚」。
且說國民黨這爿百年老店的家規是「一個主義、一個領袖」,它與後起的共產黨義結金蘭,可謂同聲同氣,血脈相通。即便幾度煮豆燃萁,但昔日結下的梁子終須會揭過去的。這裏且舉一個典型例子—
台灣小蔣時期的保密局副局長沈之岳,是一個比軍統前輩毛人鳳還要狠的角色。他專司肅清「匪諜」,連柏楊、李敖都吃過他的苦頭。然而,在中共總書記任上的胡耀邦卻將他奉為座上客。原來胡耀邦出身農家,少年投共,文化根基甚淺,但胡耀邦將勤補拙,在延安時代就映雪囊螢,鑿壁偷光,向隅苦讀。為胡補習文化的老師叫李國棟,此人正是戴笠特派潛入延安的軍統特務沈之岳,沈先後做過毛澤東的收發員和中共中央政治局秘書,就是他,在政治局會議上聽到了中共關於抗戰的秘密方針「七分發展,二分應付,一分抗戰。」
沈之岳後被中央派往新四軍軍部任機要秘書,於是皖南事變時新四軍從行軍路線到突圍部署,國軍了如指掌,卒令新四軍全軍覆沒。其後沈之岳重歸戴笠麾下。及至國共內戰國軍大潰敗時,他任軍統「南方工作組」組長,親自指揮炸毀廣州海珠橋,卻未通告民眾,導致枉死者血肉狼藉……以中共之界定,他是「雙手沾滿鮮血」的人民公敵。殊不知,沈之岳在台灣保密局副局長暨中將軍銜任上退休,八十年代居然施施然回大陸訪名醫治病,並獲得鄧小平和胡耀邦的私下接見。胡對「李國棟老師」仍頗為感恩。「天地君親師」五倫在上,國共恩怨又何足道哉!

胡耀邦謝世之時,國民黨仍在台灣執政,而柏林圍牆尚未倒塌,「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尚未啟端。然而及至胡錦濤接掌朝綱,國民黨連戰連敗,割鬚棄袍,便唯有惶惶然「投奔怒海」,到祖上的龍興之地來滴血認親了。反是中共在大時代狂瀾既倒之下處變不驚,「石可破也,而不可奪堅;丹可磨也,而不可奪赤。」(《呂氏春秋》)哪怕斗轉參橫,堂堂中國仍是專制主義「最後的恐龍」。
實難怪胡連會青梅煮酒,追想國共當年歲月崢嶸,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可憐國父孫中山手創的國民黨,為三民主義披肝瀝膽,求仁得仁,卻被肥馬輕裘的簪纓世家連公子自毀門牆,竟至於附驥成為極權政體這一歷史遺孑身上的「龍虱」!
幸有馬少帥為百齡耆英國民黨推血過宮,延年續命。卻不知武功盡廢的本黨「名譽主席」連爺爺,卻甯為龍虱,莫為雞首,遑論牛後!那麼無論馬英九如何殫精竭慮去光大門牆,都是「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續」的了。
逢周三、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