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在大會堂開演的陝西戲曲團,節目包括一輯素面相見的技巧薈萃。近於雜耍的純技巧表演,本來不登大雅之堂,更不怎麼值得提倡鼓勵,因為身手再高明也不過是藝術的基礎,像寫文章的造句,通順是最起碼的條件,毋須標榜甚至不必言明。但秦腔神乎其技的水袖、髯口和甩髮實在吸引人,還有一項吹火,連看錄像也教人目瞪口呆,現場有多刺激可以想見。坦白說,對戲曲一知半解的我們雖然黃皮黑髮,其實哪一個不是活脫脫的洋人?難得有熱鬧可趁,樂得乖乖放下身段開心開心。
地方戲各色各樣的絕活,當然融在慣常演出劇目之中——形式只有一心一意為內容服務,才開得出香噴噴的花。像源自《水滸傳》的《活捉三郎》,回魂厲鬼與舊情人拉拉扯扯,踮起腳急如熱鍋上的螞蟻通台馳騁,身上的披掛就像收放自如的墨魚爪,沒有一點不是精心的設計,非痛下苦功不能達致的成績。鋪在尋歡和尋仇之間的曲徑不接納毫無組織的個體戶自由行,舉手投足都經過千錘百煉,日常的四肢活動昇華為嚴謹的程式,容不下半絲閃失。
門外漢往往因此苦惱,就像失驚無神被人推進操不知名外國話的雞尾酒會,連「謝謝」也不懂得說,溝通全盤出現問題,引起災難性社交恐慌。這方面只有動作沒有語言的經典芭蕾更令人無所適從,戲曲尚有字幕輔助迷途羔羊,天旋地轉的舞男舞女簡直等於三頭六臂的外星人,一個不小心還會茹毛飲血,教人不敢放膽跨進他們神秘的世界。拿出洋人看京戲的勇氣吧!張愛玲說的:「有了驚訝與眩異,才有明瞭,才有靠得住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