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圖章 - 鍾偉民

上帝的圖章 - 鍾偉民

我這個人,真是壞透了,不僅歧視人,賤視人;甚至,還很刻毒。
「自由行」,當然有好的,有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俱全的;然而,一般來說,請注意,我講的是「一般來說」,外觀和行止,絕對像同一窩蛋孵出來的東西。經驗告訴我:要經營一家高檔的店,遇上這種東西,必須馬上驅逐,謝絕光臨。
大家膜拜的「黃金周」,說到底,多是一條條不配稱之為賓的周,是「鍍金周」。開店三年,每個月,總有幾條蕩失路,竄進來,我就從沒做過他們一分錢的生意。「多少錢?」鍍金周劈頭就問。「三千。」我答。「這麼貴?」不管他手裏抓住什麼,例必重重扔下來。「是很貴,我這家店,全澳門最貴。」心情好,我會這麼解釋。其實,假蜜蠟,來貨五塊錢,賣一百,有二十倍的利潤;他要贗品,該滾回大陸去。

日前,兩條鍍金周誤闖我的「貴店」,瞪着一櫃壽山石,噴了幾口臭氣,留下數掌穢迹,去了。店員來報:「他們說,這麼小,竟然也叫圖章!」「最大的圖章,是墓碑。」我衝口說:他們很快就會有一座;說完,驚覺自己「說」了一首詩。
我好久沒寫詩了,沒想到遇上兩條鍍金周,竟來了雅興。
仍舊借「圖章」為題,順勢,又擬了幾句:「墓園,上帝的圖章店。」或者:「那無盡的碑石,上帝正展覽衪的圖章。」又或者:「士兵上戰場,上帝就要送他雲石大圖章。」再或者:「如果不知道該刻上什麼,就擱一擱吧;擱一擱,月色,就會替你身後的大圖章,鏤下生卒之年。」
不少所謂的「大詩人」,一輩子,屁股撞棍,偶然,撞出一兩闋結實的「小詩」,就銜着跑江湖,吃老本;我當特價品,隨便擲給無品自由行的,就比他們的「名作」強。寫完詩,消了氣。為絕後患,免得惡客妨礙香港同胞購物,暗想,不如在門前掛個牌子:「大陸豪客觀光,請到某街某號的某店,有專人接待。」他到了某街某號,就會發現,那店,是賣雲石的。
我歧視,我刻毒;然而,我真希望這幫「鍍金周」,能給我一個值得敬愛他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