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卜立德(DavidE.Pollard)一直沒有寫過浪漫言情小說或thrillers,不然我讀了準會上癮,說不定做了他的「粉絲」。他的英文實在到家,筆下有奇氣,讀來舒服。並不是所有英國人都會寫英文的。不過這是題外話,言歸正傳吧。
卜教授終生致力中英翻譯,卓然有成,我很欣賞他的譯作,因此我最少是他的知音。中文大學最近出版了他的中英對照本《周作人散文選》。我曾在〈讀翻譯.學英文〉說過:
卜立德選譯周作人,因得在同一時間、同一文本中盡顯漢學家、翻譯家和散文家三種不凡的身手。熟悉周氏作品的讀者都知道,這位善寫草木蟲魚的知堂老人,行文時愛引經據典。要細讀原文,已花功夫,更何況譯成得體的英文?〈苦雨〉中有「樑上君子」一語。好箇卜立德,他不慌不忙,氣定神閒的招呼他們一聲gentlemenoftheburglarfraternity。這是aseamlesstranslation,天衣無縫,既與原意湊合,也幽默得可以。這也是上好的英文。
漢學家的英文說法是sinologue或sinologist。楊聯陞教授生前曾笑言在美國當「漢學家」就像開雜貨店,要隨時準備向「顧客」提供有關經史子集和琴棋書畫知識的要求。周作人讀書博雜,國學根底深厚,英文日文外還通希臘文。跟錢鍾書一樣,他文章中出現的典故,來自五湖四海。可想而知,翻譯知堂老人文字比翻譯冰心吃力得多。
卜立德譯文的功力,單從題目的翻譯可見端倪。〈談過癩〉說舊日民智未開時,麻瘋女若得壯男與之交歡,其疾可癒。這題目要譯成規矩的英文,大概是OntheTransmissionofLeprosy吧,意思是搞通了,但唸起來像學報的語言。卜立德怎麼翻呢?On“PassingtheItch”。這跟把「樑上君子」說成gentlemenoftheburglarfraternity的道理一樣,意會神傳,看似跟原文有出入,但你只要多看一眼,這種雲淡風清的語言,正適合英文小品的體裁。這也是我前面說卜立德選譯周作人,得以在同一文本中盡顯漢學家、翻譯家和散文家三種不同凡響身手的根據。
翻譯文學作品,除譯者才識外,還得看他跟原作是否情投意合。卜立德一生情迷知堂老人。英文修養大家風範。周氏的書寫通過他的文字在英語世界輪迴再生,確稱得上是旗鼓相當的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