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播映波蘭斯基的《苔絲姑娘》,乖乖坐下來由頭看到尾。許多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大部份畫面亦歷歷在目,但是娜塔莎金斯姬的口音,首映時竟完全沒有留意。不知道當年有沒有遭挑剔的影評人月旦,可能見她小女孩初登國際銀幕,無謂雞蛋裏挑骨頭,從輕發落。爛漫天真的表情固然交足功課,演到手起刀落謀殺親夫,也極具西洋潘金蓮的壓場架勢,英國小村姑偶爾吐出與身份不符的R,只好一笑置之。反正她在窮鄉僻壤出入一枝獨秀,就當那鶴立雞群的口音是性格的裝飾算了,而且確實不太嚴重,不至於令人懷疑是個來歷不明的外星人。
而且,美麗得那麼我見猶憐!這又再證明,一個人長得好看真是佔盡天下便宜,雖然影片企圖傳達的,似乎是完全相反的訊息。
其實通常我很肉緊演員的口音,有口難言的默片還罷了,既然是有聲電影,總應該扮人說人話,扮鬼說鬼話,演北京人舌頭禮儀周全遊走在四十四隻石獅子之間,演廣東人清晰伶俐交代嘅哩噃。然而我們的電影圈在這方面大方疏爽得驚人,演員口吐的不論是一枝花還是爛茶渣,導演一概沒有要求,觀眾也逆來順受。
寫到這裏,你知道我一定不能免俗,要請出《長恨歌》的鄭秀文遊街示眾了——近年實在沒有更極端的例子。上海小姐在喉嚨翻大船,飾演者的自我判斷力當然難免受質疑,但更基本的責任,或者要追溯到關錦鵬的聽覺。他是將神奇口音無動於衷化的開國老臣子之一,也是第一個護送懶音到國際級影展耀武揚威的功臣,既然張曼玉在《阮玲玉》的港式普通話和堅拒尾音追隨的粵語暢行無阻,誰要花功夫學習亭子間嫂嫂如何唧唧噥噥?
剛讀到一篇文章,盛讚李安態度嚴謹,拍《斷背山》特聘專家教授演員懷俄明口音。真是欲加之功,何患無辭——外國向有鸚鵡式惡補習慣,就算製片不代找補習老師,演員也不吝自掏腰包請教高明。你可否記得《臥虎藏龍》裏周潤發的茶餐廳李慕白、楊紫瓊的榴槤飄香俞秀蓮和張震的鳳梨酥小虎?怎麼導演又不覺得大俠和女俠的「看鏢!」有必要符合身份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