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檳 - 陶傑

香 檳 - 陶傑

全世界都爭喝紅酒,跟紅頂白的卻遺忘了香檳。
都以為香檳是一杯氣泡,只喜歡在開派對時聽開瓶子的一下亢奮的聲音,把空杯堆成一座金字塔,往塔頂向下倒,閃閃的氣泡一直向下流,滙聚成一條黃金的瀑布。
都說開香檳,不說喝香檳,人只追求那「卜」的一響的聽覺,以及金泡奔流的視覺享受。開香檳太過像性高潮,這個譬喻剪接成電影的蒙太奇,反而變成一種Cliche,那滿溢而奪邊而出的氣泡也讓人有很性感的聯想。
誰會真正品嚐香檳呢?這種應酬的酒,高潮發生在前面,越往後越平淡了。在酒會上,一人分一杯香檳,喝的時候人人都偷偷瞄着周圍有沒有更加重要而值得接近的大人物,然後對面前的那個悶蛋稍一舉杯,說一聲「失陪」。香檳的功能盡於此,比起紅酒之像情人,香檳不幸淪為酒中的一杯交際花。

對於香檳,這是不公平的。在法國的飲宴中,香檳只是第一道酒,協助賓客進入狀況,但香檳可以配魚子醬,佐奉以一種叫貝利尼的小薄餅;然後才是夏當尼白酒,配煙燻鮭魚;第三輪是露西玫瑰紅酒,配煎鵝肝;主菜的布根地紅酒牛肉上場,也配布根地的紅葡萄。法國的餐宴,就像一場Ball,酒跟菜一對對走上餐桌的舞池,香檳和魚子醬這一對雖然最先出場,卻是領舞的一對,在貴族的舞會,先出場領舞的才是王者和主人。
那麼香檳到底是高潮還是前戲呢?在一陣珠光寶氣的微醺之中,令人深思這個有點哲學的問題,不,香檳不是酒國之中的龍套,其實是主角。一夜燭光,唯有先淺嚐香檳的一刻是最自在,輕呷一口鑽石加冰雪般滲人心脾的清芬,半是清醒,半是銷魂,眼前的這個男人一開口就是奉上魚子醬一樣高貴的一堆讚美,但且慢,夜正年輕,他一時還騙不了你。
然而輪到最後佐以咖啡、薄荷朱古力之後的一小杯白蘭地之際,可就難說了。香檳是情挑味蕾的一盞淺淺的春藥,每一個女人到了四十歲,風中回顧,當年失身,原來都是始於一杯以為無害的香檳。像高潮,卻又是前戲,一種多惱人的酒精,令一個少女上了滄桑的第一課,叫人既愛又恨,這一縷歲月流金的最早的銷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