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節的簡介把瑪桃德蒙妮耶稱為「法國最有影響力、創意最豐盛的編舞家」,甚至抽起了「之一」的下台階,拍拍心口全力擁護她端坐第一把交椅。可惜一番美意只能是錯愛,那個崇高的寶座恐怕她也知道不合自己屁股的尺碼,送到面前亦斷然不敢隨便霸佔。別的口講無憑,影響力可不是蓋的,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市面根本找不到海盜版的蹤跡,也聽不到有人自認入室弟子,更不見她的肖像在面膜、手錶和礦泉水的廣告上出現,何影響力之有?
其實法國沒有哪一位近代編舞家說得上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二十年前係威係勢的山雨欲來,到底不能造就一個長期供應食水的蓄水池。只有俏麗的霎眼嬌,像下午解悶的過雲雨,或者初夏一陣教人展眉的微風,快速掠過,瞬間無蹤。當然這樣也很好,任由氣象圖風起雲捲組織新冰河時期,溫室的玫瑰自有它的芬芳,榮枯與人無尤。往後飄來似曾相識的氣味,惘惘有如嗅到早逝的戀愛,你總要慶幸當年沒有順利結婚生子,掉進蒼慘的同偕白首公式裏。
這種時候,我想起派祖卡殊(AngelinPreljocal)。曾經一度,他是每年舞季耀目的驚喜,短小精悍的習作像一顆顆珍珠,打磨是打磨過的,但還沒有鑲成首飾。成名之後不論代表自己舞團探訪《羅密歐與朱麗葉》,還是在尊貴的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漫遊《花園》,光芒都有點黯淡。巧妙的首飾師傅,譬如巴蘭欽,或者威廉科西,人工的雕琢不着刀斧痕,不但把寶石托得熠熠生輝,而且渾然天成。派祖卡殊始終拿不穩那種工夫,所以長篇遠不及短篇,短篇又不如詩句。
上星期城市劇場展示的,倒是兩顆夜明珠。新編的《空動第一部份》(EmptyMoves,Part1)以四個舞者詮釋JohnCage的聲音裝置,聲帶是一次充滿倒彩的意大利現場錄音,連「籠民」簡寧咸也不敢與它發生親密關係,難得派祖卡殊以老實但不乏聰明的方式呈現,向簡約老祖宗致敬之外也開了他一個玩笑。編於八九年的《婚禮》(Noces)是他的長青代表作,以往我覺得動作再凌厲,都不過是史達汶斯基樂曲的奴隸,妹仔永遠大不過主人婆。想不到隔了十多年,音樂和舞蹈的主僕關係完全消失,或者說「兩頭大」,看得眉飛色舞。派祖卡殊沒有必要爭着當法國最有影響力的編舞家,但《婚禮》肯定是法國現代舞壇最豐盛的收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