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 陶傑

天若有情 - 陶傑

外國的書店,把文學作品只分為兩大類:小說(Fiction)和非小說(Non-fiction),是很聰明的安排。
因為讀小說的態度不一樣。讀一本小說,天長地久的格外要專心,從第一頁開始翻到結局,讀一本教導纖體減肥炒股票的所謂工具書,可以中間掃讀,前省後略,讀小說卻是一場投入的戀愛,而非小說的書類,不過是一夜情。
小說是為有心人而寫的。一個故事是一段充滿衝突的秘辛,須要讀者很專注地分享,小說有人物,他們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他們的哀怨和歡欣出沒在起宕的情節之間,有如在森林中的一盞螢火,追逐間牽動着千古知音的慧心衷腸。

在一個始亂終棄的社會,還有多少人肯讀完一本所謂文藝小說呢?像《傲慢與偏見》和《咆哮山莊》?讀一本文藝小說,心情須有一點點少女,咬着一隻青蘋果,赤足半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到驚情處,嘴巴微張,蘋果再也忘記咬下去,書中講到女主角月黑風高,來到海岬的懸崖之上,她的男友亦步亦趨在後面偷偷跟着,手裏揑着一把刀||讀到這裏,就會坐直了身子,把蘋果擱在几上,讀小說,怕都經歷過這等片刻的入定吧,這一種精神體驗,讀別的書,像減肥和湯水,是不會有的。
愛讀小說的人,即使偵探武俠還是科幻,總是比較有情的,因為小說的讀者別無選擇,只有貫徹始終。讀完一冊金庸、瓊瑤、史提芬京或者倪匡,再找下一本看,讀小說的人情迷之中總有一份忠誠。小說的世界是一面鏡子,讀小說的人其實也在審閱着自己,小說人物的生命和遭遇是那麼熟悉,讀小說其實也是一種隱隱的自戀、自責,或者懺悔。
天若有情,都在一本好小說裏,讀小說需要一份細膩而私秘的共鳴的同情,而這一樣在學校是沒有得教的,這種共鳴的同情,如果可以傳染而放大,像《達芬奇密碼》一樣行銷八百萬本,就成為全世界共享的一種道德基礎。社會的和諧,有時是靠一本小說,或者一兩位小說家,像左拉和杜斯妥耶夫斯基。小說創作,貴在自由,沒有自由的國家,像北韓,就沒有偉大的小說家,當然也不可能有和諧。說下去未免陳義過高了,愛讀小說,就像肉食之外加一點素菜,為精神的健康,只是為了避免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