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五常先生四月十八日的文章,以「沒有到過一個不以金錢掛帥的地方」,反駁李怡先生批評中國金錢掛帥,可惜細讀後仍未能使人釋疑。
黃偉國 新聞工作者
以世上沒有不以金錢掛帥的地方來論證中國大陸重視金錢合理,其實是犯了犬儒主義者的通病:沒有程度之分。犬儒主義者總是認為,世上既然沒有純綷的黑和白對與錯,因此就根本不必分黑白對錯:「你是聖人嗎?世間有聖人嗎?你既不是聖人,憑甚麼指摘我貪污腐敗損人利己?人活着不就是為了吃飯嗎?大堆鈔票擺在面前我不信你不貪!」
拋棄公義誠信
人性嚮往富足安穩,因此正常的社會無不重視經濟發展(波爾布特政權除外)。但重視經濟是否沒有程度之分?能否因此拋棄所有原則和價值?能否完全不講公義、誠信、廉潔、環保?批評中國大陸金錢掛帥,並非反對中國發展經濟,只是認為在發展的同時,不能拋棄以上種種原則和價值。
我且說一段親歷的小故事:○三年沙士流行期間,我到廣州出差,一位內地幹部頗有幾分自豪地對我說:「我們廣東省政府的確是隱瞞沙士疫情,但這是得到我們廣東人民支持的,因為搞壞了經濟誰也不想。」
摧毀社會規範
當時,最令我震撼的並非官方隱瞞疫情,而是他能這麼臉不紅耳不赤地公然說政府可以撒謊!為了追求經濟成績,官員漠視人命,更不必說誠信!按這套邏輯,隱瞞沙士真相的衞生部長張文康其實是民族英雄,揭破謊言的蔣彥永醫生則是「阻人發達」的混蛋了!
像這種因為實用主義式地追求經濟利益,不顧起碼誠信和道義的現象,在內地社會還少嗎?信手拈來的例子有:黑心食品成行成市,假奶粉養出大頭娃娃;煤礦違規運作,礦工死難無數;深圳一名女子臉部被潑腐蝕性液體送院,因為帶不夠現款,沒人替她治理,結果失明!社會規範遭摧毀,底線一次次被突破,也許還可以從一些官方禁令看到程度有多嚴重:湖南省益陽市赫山區和資陽區的教師守則居然明文規定:「中小學教師嚴禁強姦猥褻女生」!荒唐程度一如在小學課本教學生做好孩子:「不能刀劈爸爸。」真是看治療就知道病情。
世上沒有不重視經濟的國家,但以上種種也是所有國家常見的嗎?
蔑視正義良知和貪瀆腐敗,不僅對社會造成即時損害,也會破壞基礎秩序和不斷塑造新的潛規則,令社會習以為常,代價也許需要幾代人來付。而破壞不僅屬社會性,也屬經濟性,因為互不信任就必然導致交易成本增加、貿易困難和商品信用程度低。不信?為何自由行旅客內地有金飾和奶粉不買,要跑來香港買?
這種普遍「見利忘義」現象的根源是甚麼?如果單從道德層面去批評,那不僅會淪為軟弱的道德批判,也容易掉入陷阱:看,中國人文化質素低,因此不適合實行民主制,還是乖乖接受封建家長制吧。
其實,真正原因在張先生文內可以找到。張文說,中國人較為喜歡講錢,那是因為「在國內,宗教有約束,政治也有約束」,「不講錢其他可講的題材不多」。
不敢過問政治
張先生沒有把原因說透,我嘗試把話說清晰一點:在六四血腥鎮壓後,官方加緊了言論鉗制和宗教壓迫,但認為不妨搞旺經濟以緩和社會矛盾,即實行「經濟收買」。八十年代一度走過的啟蒙之路中斷,談理想和質疑政權既然要冒當烈士的危險,只好全民逐利了。
這種普遍只求實利的態度,也是官方默許以至鼓勵的,因為後極權主義政權已喪失了發動大規模群眾運動的魄力,反而是人民愈犬儒和不過問政治,統治者愈感到政權穩固。愈走愈極端,終於走到金錢掛帥、理想淪喪、強者凌弱、犬儒成風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