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對話 - 陶傑

白夜對話 - 陶傑

從赫爾辛基回香港,停經曼谷,全機客滿,原來泰國是芬蘭人旅行度假的熱門地點。
北歐陰寒,唯一的陽光就是夏天北極圈的長晝不息的白色恐怖,不然就是像大麻幻境一樣紅綠詭譎的北極光。難得東南亞的太陽廉價又正常,泰國遂成為芬蘭人心中至愛。
搭長途機最怕鄰座心情亢奮左一句右一語地搭訕。偏偏旁邊的芬蘭人,可能太過適應白夜,睡不着覺,一張嘴巴像早起的鳥兒一樣嘮叨得甚為歡欣。
既然如此,不如做一個訪問:為什麼只去曼谷,不多乘一站也去香港。
「香港的空氣污染,我去過一次,抬頭看見天空像一副打開了的棺材。」他說。
曼谷不也一樣污染嗎?「不,只要走出曼谷,到清邁和布吉,天空藍得像做夢一樣,而且,泰國人的服務是第一流的。」
「對,他們熱情好客,而且發自內心,真誠對客人好,泰國人的微笑,是遠東的一項無可取代的品牌。日本人也微笑,但日本人的笑容假,假得卻像真的一樣,像一朵精緻的紙花,然而泰國人的笑容都發自內心,像一朵水蓮,因為他們心中都有一尊拈花的菩薩。」

「奇怪,」芬蘭人說:「泰拳那麼兇殘,沒想到泰國人卻那麼溫柔。」
「因為他們沒有當過殖民地嘛,」我說:「泰拳是泰國人強悍不屈的本色,而服務行業的微笑,是因為他們心中沒有一縷掙脫殖民地的歷史情結。泰國人不會吸一口氣、喝一口水,潛意識也想着『泰國人民當家作主吐氣揚眉』,他們心中也沒有一塊牌匾,用泰文寫着『印支病夫』,然後由他們的全國三屆泰拳冠軍他儂查猜春哈旺什麼的怒吼一聲,飛起一腳,慢鏡頭把牌匾踢得粉碎,然後把片段Rewind,再踢一次,再Rewind,再踢一次,沒有了這份被迫害妄想症,泰國人就開心自在了嘛。」
「怪不得他們連政變也那麼和平,他們的政府沒有出動坦克車來鎮壓。」芬蘭人說。
我一聽,話題敏感,這個鬼佬來意不善,馬上轉移話題:「泰國菜很好吃,香的辣的,合你們北歐人胃口。」
然後他滔滔不絕地講起芬蘭的歷史來。我漸漸睡着了,醒來時他已經下機,機艙的窗外一片澄明,雖然不是白夜太陽卻剛好轉到了地球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