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生雜文:瓊花觀與麗春院

孔捷生雜文:瓊花觀與麗春院

英年早逝的畫家陳逸飛有一幅名作《潯陽遺韻》,是取白居易《琵琶行》詩意而作。畫中簫琴悠揚,交織出幽怨迷離的文化夢境。潯陽樓在江西九江,江州司馬白居易也寫過《題潯陽樓》,更有《水滸傳》裏「潯陽樓宋江題反詩」,令名樓光照百代。足見人以文傳,樓亦要文傳。
若說琴棋書畫和詩詞歌賦,其實當數秦淮一帶最盛。揚州與南京同屬秦淮,「隔江猶唱後庭花」指的正是江北的揚州歌姬。難怪江澤民精通音律,豈止會彈鋼琴、尤擅拉二胡和吹簫;只可惜江澤民丟荒了丹青這一家學淵源,原來其祖父是「揚州八怪」的傳人,係秦淮略具知名度的畫家。
揚州之二十四橋正是「橋以文傳」的典型例子。當年隋煬帝開鑿京杭大運河,揚州正是水路樞紐,建橋二十四,只怕都嫌少。據野史載,大運河開工的原始動機,是因為揚州古迹瓊花觀內有一株奇異的瓊花樹,隋煬帝為了一親芳澤遂掘河放舟,「錦帆應是到天涯」。這傳說信不信由你,但揚州因之有了許多橋,卻是事實。「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唐代詩人杜牧這首七絕,連毛澤東也揮毫抄錄,現已在揚州「瘦西湖」邊立了毛的御筆詩碑。

及至姜夔的《揚州慢》,字裏行間悲涼漸多,「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人們從中可察出,從杜牧的晚唐到姜夔的南宋,二十四橋仍好端端的。卻不知何年何月起,古橋次第傾圮湮沒。以致揚州少年江澤民躑躅徘徊於秦淮河畔,卻怎也數不出二十四座橋來。
揚州地氣的聚散,卒令人脈飄零。晚明還出過一位末世孤臣史可法,卻因無力回天而寧為玉碎,今日揚州城外梅花嶺尚有史可法的衣冠塚,牌坊上有對聯曰: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其蒼涼幽怨,已不容再添一字。
及至中共建政,秦淮文化更似運河一般壅滯淤塞。幸有一部《鹿鼎記》,尚可維繫「人以文傳」的香火。今時坊間大眾都已不識瓊花觀,卻都知道揚州有座麗春院;人們也淡忘了「秦淮八豔」(名妓卞玉京、馬湘蘭、陳圓圓、柳如是、李香君、董小宛、顧媚、寇白門)的芳名,卻從《鹿鼎記》知道了韋小寶的生母韋春花。
孰料五百年必有王者興,一九八九年揚州修橋(合二十四橋為一橋)終於竣工,此間龍脈翻身,江澤民以九五之尊盡驅故鄉頹敗的陰影。於是,筆者終於悟出金庸為何要改寫《鹿鼎記》了,除了匡扶風化,要給韋小寶休去幾房美妾之外,只怕還要給麗春院「平反」。今時的金庸,已非文革年間寫《笑傲江湖》,刻畫岳不群、東方不敗等奸雄的金大俠;亦非六四後辭去《基本法》草委的查良鏞。揚州人氏江澤民雖已淡出政壇,須知胡錦濤原在泰州讀書成長,彼處正屬揚州地界。
人以名傳,名以文傳,看來《鹿鼎記》委實是非改不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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