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社會時見最好笑的一句台詞,叫做:「呢位係某家公子,他剛剛在美國讀完MIT,回來香港,幫手打理爸爸那盤生意。」
這句話的笑料在哪裏?在於既然讀了MIT,又何必回香港替父親打理生意?或者反過來說,跟一個中國家長學做生意,又何必浪費時間讀什麼MIT?
因為不論是哈佛MBA,還是MIT資訊工程系博士,他帶着一身「鬼佬作風」坐進中環行政總裁的辦公室,雖然叫人不必叫他做什麼先生,隨和一些,美國華爾街風格,直接叫我的英文名字,叫做Billy就得了,但從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就會發覺周圍的下屬,還是堅持恭恭敬敬地叫他先生,而背後他的稱號,叫做太子。
讀完MIT,而回香港「幫爹哋手」,他永遠是「太子」,這就是他的美國課程,在這個社會用不着的理由。他也很快地發現,他下面的那個總經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外號叫大內總管,或者叫周恩來,他的女朋友,叫做貴妃,公司裏的兩派,名叫東宮和西宮。如果她是千金,那麼她的男友很快就被叫做面首。她結了婚之後,他叫做駙馬。
雖然他的辦公室設在所謂的國際金融中心第二期的四十七樓,看得見一個維港,但不可有君臨曼哈頓的幻覺。那四年美國長春藤的大學教育又是何苦呢?當你回來香港,被尊稱為太子,漸漸就會明白,你需要的一切美式教育的知識,其實都抵不上一套大陸電視劇集,叫做《雍正王朝》。
既是如此,「回來幫爹哋打理生意」,在性質上其實跟一個美國「竹升」,讀完紐約州立大學的戲劇系之後,回到唐人街去接管父親的那家唐人餐館沒有什麼分別。在廚房裏炒鑊的那位台山大廚,以及一干侍應,不會在乎誰是莎士比亞的是不是?而在改革揚州炒飯的配料和咕嚕肉應否加重一點味精的政策過程中,田納西威廉斯的《慾望號街車》的希臘悲劇意識的濃度,也不會跟生意額和怎樣避稅的學問畫上等號。
所以當光藝粵語殘片裏的那個提着一根雪茄的老闆李鵬飛,帶着年輕穿着西裝的謝賢走進工廠寫字樓,向同事介紹「呢個係我個仔,佢啱啱喺美國讀完書返來」的時候,幾十年來,香港的師奶觀眾都沒有察覺其中的文化錯配,除了銀幕上的謝賢,因浸了一層鹹水,風度好似泰倫鮑華加東尼寇蒂斯,對於女工嘉玲,確實增添了無窮的魅力。
正如董建華先生當特首,七年回歸,原來他的「英國利物浦大學畢業」的履歷是完全多餘的,只欠沒有讀通《紅樓夢》而已。因此全港富家公子們,反正將來都要幫爹哋手,何必去美國留學呢?積一點陰德,把學額留給沒有家族生意繼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