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家地理學會鑑定猶大福音,揭露猶大出賣耶穌,是耶穌所授意,一心為了成全釘十字架而得道升天。猶大不但不是叛徒,也沒有因三十個銀幣之貪而犯罪,而且還是耶穌最寵信的門徒,基督教的基礎不會有所動搖,但一些信念卻難免要重新定位。
從「叛徒、內奸」到「接班人」,從「開國元勳」又打成「反革命」,五十年來中國人一早習慣了基本價值觀的左顛右倒、混是淆非,或許覺得「猶大福音事件」沒有甚麼大不了,但對於西方世界卻有很大的震撼。「猶大」已經進入英語辭典,成為「叛徒」的同義詞,猶大一旦平反,則猶大亦為門徒,應該受到歌頌崇拜而不是唾棄的詛咒,這一點恐怕三四代人也調整不過來,很難像中國人一樣,一朝天子,新主登基,馬上就可以「統一思想」。二十一世紀,是一個禮崩樂壞的世代,恐怖主義盛行,自然生態污染,耶教文明的歐美人才凋零,科技進一步令人的價值觀陷入真空。耶穌沒有在水上行走,不過是踏過浮冰;摩西過紅海,只是氣象和海嘯的交感效應,科學不斷挑戰神迹信仰,包括最新驗證的猶大的傳奇。
如果用理性來驗證,天主教有許多漏洞。羅素曾經指出:天主教無法解答一個最關鍵的問題:上帝創造了世界,然而上帝之前是甚麼?如果上帝全能,則為何無法制止人世的種種罪惡?即使上帝對世間罪惡的容忍是為了考驗人的意志判斷力,但為甚麼「祂」要拿人類來做實驗和尋開心?
天主教的最大弱點,似乎是強調了上帝之全能。如果上帝不是全能,而其實正在與撒旦進行着一場決鬥,上帝是正善的代表,但對魔鬼的法力日漸勞絀,需要人的幫助,撒旦是邪惡的化身,也在地球上游說人類的信仰和支持,如果天主教多了一層「神權民主」的色彩,至少可以解決了「上帝能不能創造一塊祂舉不起的石頭」的邏輯盲點。電影《驅魔人》不也就有這樣的暗示嗎?附身小女孩的魔鬼,功力極高,陪上兩個神父的生命才驅趕得了,其中一個還有抑鬱症,他叫魔鬼附上自己的身軀再跳樓自殺。《驅魔人》的震慄感不在於無形的魔幻感,而在於結局的一絲令人歎息的悲觀主義。
然而,耶教的最大優勢,是兩千年來不斷修正,不斷改革而增加了包容。猶大福音也曾被指為異端,一五○○年的宗教改革家馬丁路德何嘗不是?從天文學家哥白尼,到進化論學家達爾文都不容於天主教,同性戀和墮胎也一直受到天主教排斥,但火刑和十字軍的黑暗時代畢竟已成過去。
信仰是盲目的,科學需要理性,聖經和進化論可以在學校同時列為課程,反而有助於吊詭的逆向思考,有如老頑童周伯通的左右掌互博:矛盾就是統一,缺陷就是完美,排斥反而和諧,異端可成正道,西方國家展現了寬容的精神,與東方的佛教、老莊哲學和易經,還有崇尚多神的印度教殊途同歸。一個宗教不可以壓制自由和人權,不可窒息人的創造力,但在科學發展過速時又在人文精神的高地棒喝而制約——如原子彈的製造和複製胚胎——防止科學走向危害人類幸福的極端,天主教兩千年來,由血淚中吸取教訓,不斷修正,也有所反動,信仰和理性得以並行不悖,聖經和進化論一起教,不會再引起混亂。
今年大陸舉辦全球佛教年會,這本來是好事,但舉辦佛教的盛事,如果是為了抗衡天主教的影響,則淪為庸俗的政治考慮,這也不是佛教的原意。佛教的圓融,為心靈帶來和諧和歡欣,釋迦牟尼不以全能的絕對真理之神自居,主張人人修佛,人人可成上帝,因此佛教兩千年沒有甚麼分裂的紛爭和排斥的仇殺。然而當義和團的一段歷史也不容許學術的另類討論,中國的思想狀態不但背離佛國的理想,而且陷於相當於歐洲的中世紀,中國的總理難當,不離一個苦字,不知溫家寶先生是否了解此一愁苦的根源?
地球一體化,不應只限於經貿,更不應只限於荷李活電影壟斷亞洲,東方的宗教信仰,於抑制西方資本主義消費氾濫和掠奪造成地球生態的嚴重破壞,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本來是一帖解救的良方。達賴喇嘛在歐美信眾日多,原因並不是歐美民眾對支持西藏獨立、「分裂中國領土」懷有極大的興趣,而是達賴的信仰和哲學,提供了天主教無法提供的答案。中國自稱在二十一世紀「和平崛起」,然而中國的現代化(Modernisation),純粹是物質和消費的現代化,而無力把中國的道家哲學和佛教引入全球的生活主流,使之形成一種新的「現代性」(Modernity)的新楷模。當歐美許多知識分子逐漸把眼光投向東方,尋找精神信仰的另一條出路,但卻看見信仰真空的中國人只懂得循行美國工業化的舊路,物質消費的慾壑大開,漢堡包、手提電話、汽車工業成為中國人唯一明白的物質語言,對地球的環保和資源增添了威脅,不免大為失望。
歐美扶掖印度,如果不純粹為了勞工市場,如果也同時要求印度把始創的佛學和印度教納入全球一體化的軌道,與天主教合流互證,則人類會有一個比較光明的未來,今年的復活節,世界更加動盪,前景令人擔憂,猶大可以平反,善惡卻必須堅持,耶穌或許真的在十字架上復活了,但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在十字路口,真正的抉擇又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