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耀棠把近八十袋無人認領的骨灰收藏在三個膠衣箱裏面,準備稍後安葬內地義塚。
撰文、攝影:冼麗婷
小時候家住鑽石山的山邊小屋,爺爺嫲嫲的骨灰安奉在斗室內,每當家裏無人,我總心慌不敢望向祖先靈位。長大之後,接手父親殯儀生意,處理過無數骨灰,也秉承老人家的職業信念,小心保存每一袋骨灰。
時間流逝,父親已登樂土,我的長生店從旺角搬到紅磡,一袋一袋無人認領的骨灰也「移居」到新店。
六年前某天,我收到一位女士的電話,她問:「我爸爸二十五年前嘅骨灰,唔知有冇可能搵得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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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士三十多歲,憑着「金福壽」店名的記憶尋找父親骨灰,最終聯絡上我們,心裏算是有個着落。但誰人會把非親非故的一堆骨灰長留二十五年?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把握:「即使搵唔到,我都唔怪任何人。」
尋親孝女講述有關資料之後,我腦海浮現當年靈堂裏面,一個不到十歲的梳孖辮女孩,跟着一個年老長輩替父親做喪事的情況。因為我當時剛投身殯儀行業,對這特別清冷的一幕印象就特別深刻了。滄桑變化,眼前的女士就是當年的梳孖辮女孩,她心裏原來一直沒有忘記父親留世的粒粒白骨灰。
誰無父母,她為甚麼一直不把骨灰領回?她流淚無話,我也不好再追問下去。讓人塵土安息是我的本份,夥計按資料在封塵已久的大鐵箱找了半天,結果,皇天不負有心人,其中一個紅布袋外面貼着的姓名,正是她要找的父親。
二十五年長生店內骨灰無處話淒涼,我把孤伶伶一個紅布袋交到孝女手上,她登時激動得跪在地上,哭着要向我叩響頭。我把她扶起,沒有接受重禮。但從這一天以後,孝女每星期都帶西餅來長生店探我;半年後,我勸阻,她改為每個月送餅一次;我再勸她省禮,孝女於是把無言感激寫在每年一次的聖誕卡上,但依然附上兩張餅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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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事殯儀業務三十四年,見盡靈堂孝子孝女,有人肝腸寸斷;有人高堂大殮還未睡醒,趕不及送上最後一程……至於我,慣看靈堂死別,但在自己的父親蓋棺時候,金色釘子在靈柩往下轉動一剎間,還是喪哭不能自制。
從六十年代父親保存第一袋無人認領的骨灰開始,我的長生店至今共留下接近八十個「老友記」。每次有後人來認領被遺忘了的骨灰時,我都會暗暗替「老友記」開心。我已經為他們保管整齊紀錄,打算稍後把「老友記」安葬內地義塚,了我一生心願。
思恩念舊,人走到最後,不過是一堆無力白骨灰,就是撒在高山、大海,總該有人為離世者找個安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