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人的煩惱之源,只因為他太過介意掌聲和喝倒采。
首先是掌聲。掌聲先要求質量,其次才是數量。馬友友在費城十九世紀的市政廳開一場大提琴演奏會,座上觀眾只有一百人,演奏完畢,掌聲響起,雖然比較稀薄和寥落,但比起一個香港流行曲歌星在廣州天河體育館得到的三萬歌迷的尖叫和螢光棒的歡呼,地位當然不一樣。
如同魚子醬和魚蛋一樣。魚子醬很昂貴,因為出產稀少,魚蛋很便宜,因為是魚肉的渣滓揑成團的。在瑞士航空公司由蘇黎世飛往阿拉斯加的頭等機艙,空姐敬奉的食品,只會是魚子醬,而不會是魚蛋粉的是不是?
成功人士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都擁有一定的掌聲。但是一個智者卻在成功的同時,不會只知閉上眼睛享受四周的喝采和攝影機的閃閃鎂光,他懂得冷靜地分辨:台下的掌聲,是魚子醬還是魚蛋呢?
叔本華說:一個音樂家在演奏完畢時,如果聽見滿場雷動的掌聲,他還會感到滿足和歡慰嗎——當他發覺台下的聽眾原來全部都是聾子?
由此類推,在一些地方,得到的掌聲越多,其實代表越大的羞辱,得到的喝倒采聲越多,反而是一份巨大的恭維和讚美,雖然對於後者,往往是一位悲劇人物的成全,不幸他的美譽的花紅,要留得幾百年之後才可以領取,像在比拉多前受審的耶穌,四周都是猶太祭司的斥罵;或者戊戌維新失敗之後押到菜市口去殺頭的譚嗣同,北京的市民,幾百年來都習慣夾道看囚車經過,而且爭相向囚車上的那個人吐口水和扔番茄。
掌聲是虛榮,噓聲有時是讚美,所以成名要趁早:十二歲的歌曼妮絲,十八歲的莎岡,還有二十四歲時的柯德莉夏萍——只有這一點,早成名的年輕人比晚成名的許多老人反而更有智慧:她的眉毛一揚,頷尖微翹,獨對滿台的掌聲,她只報以一絲禮貌的微笑,這一切,她過早地得到了,到步入中年,她就不會聞掌聲而亢奮,見記者和攝影師則失控而人來瘋。
眼看這個社會,有幾個是得到遲來的掌聲之後,而又過早地殞寂了的老年彗星?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成名要趁早,最好還能在年少的英名之中細讀一遍《紅樓夢》,很早就吃過魚子醬了,老來對於眼前許多碗魚蛋,就沒有了那份小家氣的大驚小怪了,會保持一份矜持和貴氣。
因為你獨坐的飛機,從蘇黎世出發,掠過北極圈,在窗外,你見過壯麗無匹的北極光,那一年,你才十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