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生雜文: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孔捷生雜文: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筆者《為朱將軍頭,為李部長舌》一文,因篇幅所限,並未論及「詩人部長」的文才。在此錄下李肇星前年陪同溫家寶出訪歐洲途中所作的幾首詩——
其一:「布魯塞爾兒歌,小于連大尿一泡,布魯塞爾聲望提高。」其二「比利時啤酒,用小兒撒尿招攬顧客;伽利略科技,用無邪童心亮着廣告。」其三:「歐盟上周擴大,世界變了不少;有的貨幣消失,幾多邊防省掉!」——稍作注釋,「小于連」不是《紅與黑》裏面的于連,而是比利時男孩小于連,五百年前當外族侵略者要炸開布魯塞爾城堡時,他急中生智撒一泡尿澆滅了導火索。另外「伽利略科技」是歐盟和中國大陸的合作專案。
奉勸讀者先莫狂貶「部長詩」,這風格別致的「李體詩歌」原係稟承自唐詩一個刁鑽冷僻的流派——打油體。
今人說起「打油詩」,多揀其粗鄙不文之句去百般揶揄。如打油詩的鼻祖張打油的詠雪詩:「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幾成千古笑談。然而張打油並不那麼簡單,他是唐代鄧州南陽人,平時好採集民間俚語而入詩。只要看看他別的詩作,便知曉此人真有幾両本事。他另有一首詠雪詩:「六出飄飄降九霄,街前街後盡瓊瑤。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掃帚的使掃帚,使鍬的使鍬!」還有一首寫安祿山兵圍南陽郡:「百萬賊兵困南陽,也無救援也無糧。有朝一日城破了,哭爹的哭爹,哭娘的哭娘!」

顯然,張打油能在星漢燦爛的盛唐詩壇留名,雖屬另闢蹊徑,卻絕非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細品之下,便發現後世的「腦筋急轉彎」和周星馳的後現代「無厘頭」,竟都是從張打油老祖那裏脫胎而來的。
再觀李肇星的詩作,其中「大尿一泡」之句由大俗而臻至大雅,倒不是承襲張打油,而是來自毛澤東「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不須放屁,試看天地翻覆」的千古絕唱。毛主席從不忌諱屎、尿、屁之類的字眼。他除了寫詩填詞,還在黨的高級會議上不嫌其俗,不避其臭,他說:「同志們,自己的責任都要分析一下,有屎拉出來,有屁放出來,肚子就舒服了。」(一九五九年在廬山會議上的講話)蓋因老毛常年便秘,苦不堪言,於是「有屎拉出來,有屁放出來」就是莫大的享受;反之「不須放屁」就是非人的折磨。在他而言,肚子舒服乃為重要的「幸福指數」。
李肇星既得毛太祖真傳,亦深諳張打油的一脈神韻,尤其是「歐盟上周擴大,世界變了不少;有的貨幣消失,幾多邊防省掉!」這一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其平白如話的精湛功力,比起「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也不遑多讓。參照毛、鄧的宏論,不管黃狗白狗,有X拉出來,有X放出來——那就是好詩!
逢周三、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