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之夢 - 陶傑

印度之夢 - 陶傑

法國總統訪問印度,像一片蔚藍的天空覆蓋着一塊玫瑰紅的絲綢,是色彩濃烈的一場很感性的外交。
因為印度是一團顏色和香味的綜合感覺:印度女人棕色的胖肚子,額上的一點硃砂,掩面的一塊薄薄的紅紗,一隻滾溜溜的臂上一串金鐲子,像一個肉香四溢的異夢,迸散着椰汁、香草和咖喱的濃味,印度的感覺,就像一個英文字,叫做Sensuous。

印度可以遠觀,不可褻玩。隔得遠遠地看,看泰姬陵的倒影,如果去印度旅行,到了孟買和加爾各答,就要準備老鼠、公廁、乞丐賤民的一地的驚惶。然而世間一切情事莫不都是這樣子?隔着千山萬水,用一層薄薄的遐想來看印度,就像若醒似寐的暗戀,真的結了婚之後就不一樣了。欣賞印度,可以是很外行,不必知道婆羅門教和孔雀王朝的細節,看一齣阿娃嘉娜主演的《寶雲尼車站》—講一個英印混血女郎在印度獨立前重回家鄉的故事,印度跟歐洲混血,應該是世上最美貌的人種—讀幾本奈波里的散文集,對於第一次去印度,其實也足夠了。
奈波里說:「印度很老,但印度還在繼續着。」(Indiaisold,Indiacontinues)他指印度古老的傳統,不像中國,中國很老,但禮義廉恥,在那片大地上一切都已經Discontinued。印度任何時候都那麼古老地真實,即使其IT工業很發達,國家很民主,在印度總找到五千年前的一把古味盎然的泥土。英國對印度影響了四百年,連英語在印度也變成了一種古董,包括把整個維多利亞時代融進了血液的印度知識分子。造訪德里大學,文學院的長廊裏一定會遇到一個三十年代的青年尼赫魯,他會跟你娓娓講起印度洋的交通史,言語柔婉而溫文,他的眼睛在深邃之中別有一股勾引的味道,令人驚覺,憑這般深層的眼色,當年他把蒙巴頓的夫人也偷偷搭上了床。
印度常常教人懊惱人生為什麼如此短促:對於一個六千年的古老大國,還需要整整另外的一生方可仔細端詳。如果可以預早申請,多麼想下一生與這個國家結深一點的緣:印度教、梵文、一卷名叫瑪哈巴拉達的長篇史詩裏面一場湮古的戰爭,在果瓦的一座花園,坐在棕櫚樹下一張藤椅子上,提着一面蒲扇,看着遠洋的風雲,那麼慢慢搖着,搖着,就把自己搧成一尊風紋千年的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