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導演張藝謀開腔,問台灣記者:「是《斷背山》還是《斷臂山》?奧斯卡只是美國的一個獎,沒有什麼了不起。」台灣記者說,這位中國的「大師」,語氣好酸。
這句話,以下人士,絕對有資格講,但他們卻沒有說:黑澤明、希治閣、寇比力克、添布頓、馬田史高西斯(排名分先後),他們都一句話也沒有說。
黑澤明他看不起奧斯卡,因為他是影神,希治閣是「類型導演」,擅玩所謂的Genre,以老人家的才華,如果肯屈就一點,略耍些小聰明,對於英國人內心深層的那一點點「乖張癖狂」(Eccentricity)不那麼堅持,應該早在一九五九年就得到奧斯卡,但他就是不肯稍低一低頭,跨進這道門檻。
寇比力克和添布頓是邪派,就像詩歌中的波德萊爾,小說中的愛倫坡。當年如果有諾貝爾獎,這兩位也不會得到。但今天世界文學的殿堂裏,法國波德萊爾比起得諾貝爾的英國人吉普齡更有生命力,而美國人愛倫坡,也公認比得過諾貝爾的賽珍珠更加迷人。
奧斯卡終究有幾分讀者文摘和迪士尼的正氣,是不會接納邪派的添布頓和塔倫天奴的,然而此處不留爺,康城和威尼斯的大門為邪派高手洞開,歐洲人比較能洞閱惡之華的美感,加上三分反美的意氣,沒有奧斯卡的大中至正,康城、柏林、威尼斯們也邪不起來,這是一種美學和政治的相對論。
然而從希治閣以來,這張名單上的人沒有一個在鼻孔裏哼出一口氣,說「奧斯卡也沒什麼了不起」,這種充滿中國外長李肇星風格的反應,在國際是叫人見笑的。從希治閣到寇比力克,他們的才華比奧斯卡小金人的額頂高許多,只不過氣質不同,進不了牛津,去柏克萊也可以,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在國際子午線的另一邊,這叫做自由和寬容。
華文傳媒把奧斯卡當做布殊皇帝御前的殿試,把奧斯卡最佳導演當做進士及第,兼得最佳電影,自然是中了狀元無疑。張大師有點毛澤東脾氣,新作叫做《滿城盡帶黃金甲》,「詩」出自反賊黃巢,一股樸拙的中國農民體味,撲鼻而來,畢竟屬於另一個世界吧。但願擠不進迪士尼園的那一天,門外的那幾位大陸遊客,也可以學習大師的灑脫和超然,別把孩子怒氣沖沖硬往裏塞,說一句:「不過是一座公園,沒什麼了不起」,然後有秩序地和平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