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導演李安說,他得最佳導演獎,《斷背山》卻得不到最佳電影獎,很令人意外。
意外嗎?一點也不,因為最佳電影,其中還包括最佳製作(BestProduction)。
導演是電影的大腦,編劇卻是電影的心臟。攝影是眼睛,音樂是耳朵,美術指導是她的一頭秀髮,還有服裝和道具,都是四肢。一部最佳電影,就像選美,美貌與智慧並重,最佳導演,最多是這個女人很聰明,聰明的女人,大腦縝密,一顆心也很精緻,因此導演好,還要有一個好劇本依託。
然而慧中未必秀外:三圍不夠突出,一雙腿略嫌太短,張口說話,聲音沙啞,一聽而知過慣了風塵的夜生活,光一張臉孔長得亮艷無匹,評判在台下仔細盤點,覺得配套不足,她到底還當不上環球小姐。
奧斯卡剛誕生的頭十年,最佳導演十之有九,跟最佳電影獎無緣,有時導演叨了電影的光,電影是《最佳》,導演跟着受惠,反倒遭人訕笑。
一九三九年最佳電影獎《亂世佳人》,還包下最佳導演,可是《亂世佳人》的頭一半的導演叫佐治古高,與男主角奇勒基寶不和。奇勒基寶名氣大,監製把古高炒了魷魚,換上另一個叫法蘭明的人來「執二攤」。但法蘭明來了,卻跟片中幾個女演員合作不下去,她們私下找回佐治古高,讓古高給她們排戲,結果最佳導演,頒給了後母娘法蘭明,最佳電影,不一定必搭一件最佳導演,《亂世佳人》是大片,卻沒有大師,這就是後世對《亂世佳人》只記得戲,不記得導演的理由。
《北非諜影》也一樣,記得霧夜機場的一幕,記得英格烈褒曼,但誰也不記得導演。一九五九年,喜劇聖匠比利懷德的《熱情如火》與緊張大師希治閣的《奪魄驚魂》分別上映,然而那一年的最佳電影和最佳導演,卻通歸威廉韋勒的《賓虛》。威廉韋勒平穩,卻不過是朱自清,但比利懷德和希治閣,一個像張愛玲,另一個像金庸。許多人老來還記得《背影》,卻不會喜歡朱自清,然而金庸和張愛玲,卻以作家的系列縱橫至今日。
奧斯卡的哲學,不就是這個道理?對於在門道外看熱鬧的人,今年的奧斯卡,五嶽歸來不看山,斷背歸來不看嶽,李安先生是很聰明的人,幸勿與紐約唐人街一般見識,如果添一點點佛家的圓融,這座斷背山,在黑夜裏,方是月華光滿的一座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