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文學氣數已盡的說法,在美國時有所聞。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知名「嬉皮」文學教授LeslieA.Fiedler就以「等待結煞」(WaitingfortheEnd)為書名出版了文集。十多年後再現身,書名更別開生面:WhatwasLiterature?從前那種叫文學的是什麼東西?集內第一篇文章盡見自謔本色:WhowasLeslieA.Fiedler?那個從前叫Fiedler的傢伙是誰?
這「傢伙」的經典之作是《美國小說中的愛情與死亡》。他用過去式was寫這系列文章時,對仰賴學院苟延殘喘的「嚴肅文學」已心灰意冷。他認為「經典」小說在我們間日漸消失,原因簡單不過。一是今天的小說家缺乏前輩作家對藝術堅強的信念。二者舊時的讀者已變成了今天的觀眾。換句話說,今天粗通文墨的人,可從別的渠道取得以前只能靠讀小說才能享受到的樂趣。
這些話,今天看來,已是老生常談。文學氣數未盡,因為語文還算是學校的核心課程,但多年來因要符合「政治正確」的需要,文學的「本體」早已百孔千瘡。解讀一個文本,要同時顧及到階級、種族或性別取向各種立場時,論者哪能有什麼「正確」的話可說?反正「作者已死」,讀者當家作主好了,他們愛怎麼看就怎麼看吧。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改革開放前,中國現代文學的作者都照顧到一般讀者的承受力。後現代風氣一開,詩也矇矓、小說「話語」也矇矓。高行健出來後,文字之沉重,更非常人負擔得來。《車站》是矇矓了點,但既有貝克特的荒謬劇《等待戈多》在前足以互相發明,多讀兩三遍後總可受落。高行健「冷的文學」最不好適應的,恐怕是把文字看作「音韻的遊戲」。
《聲聲慢變奏》是「取李清照詞意為舞蹈家江青女士作」的一齣獨白劇。文本中有一行是:「一切的一/一的一切/一切的一切的一的一切的一的一切的一切。」
江青記述她默誦這劇台詞的經驗,說「至今我仍記得為尊重原著,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默背念一串串『一切的』又記不得是錯還是對的『痛苦』。」
高行健劇作中若干台詞,只合在哲學神學的論文出現。觀眾跑去看《八月雪》,卻迫着要聽慧能講道:「何名為無相?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不念。」這些話,即使有慧根,也要獨處幽室,燒一炷香,正襟危坐默念才能消化的。Fiedler會忍不住問:Whatwas冷的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