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屆奧斯卡金像獎,只有一個人大熱,眾望所歸,成為國際影界寵兒,更精彩的地方,不是誰得最佳導演獎,而是哪一個完全得不到獎。
他坐在台下,面帶笑容,雍容而超脫,這一切對於他自己三十年來滾滾風塵,一切都已看慣。今年他的作品,論人性之探討,戲劇之逼力,情操之高超,主題之奇特,其實勝過其他參賽電影,而然他卻一個獎也拿不到。
但那有什麼關係呢?從前的「舒特拉的名單」、「雷霆救兵」,該拿的獎,他都拿完了。更早一點的「奪寶奇兵」、「ET」和「大白鯊」,該賣座的,他也早紅夠了。此時此刻,百駿競走,千帆過眼,是第幾次來洛杉機,出席這樣的名利場盛典,他早已記不清了,到了這把年紀,這等成就,這般身段,如此地位,此時此刻,他樂意做一個靜靜的觀眾。
得獎的人,沒有一個獎也得不到的那一個精彩。這不就是一台戲嗎?一個好的劇本,情節驚險、佈局懸疑,一個大人物從來不露面,他的名字像一顆橄欖,在戲中各主角的嘴巴中流傳,就像「非常嫌疑犯」裏的黑社會大佬蘇拉威西,人影沓然,天威莫測,江湖上聞風喪膽,誰聽了他的名字,無不敬畏如神明。
就像美國總統,千軍萬馬,權傾全球,但打開美鈔一看,上面有一句話,叫做「InGodWeTrust」,這就提醒了美國人:在白宮這座巍峨的戲台之後,在一片長雲和靈光之中,另有一個主宰,他不必露臉,從不親民,也不必發表什麼國情咨文,他是從來不出場的那個大角色。
也如同看一幅畫,讀一首詩,意在筆墨之外,境在詞章不及之處,點到即止,留白的地方原來是最美。
因此當直播的攝影機鏡頭輕輕掃過台下,億萬觀眾的焦點都注視着那個戴眼鏡、滿面鬍鬚的大師。
今年他的一部參展電影,明擺着是來玩一玩的,就像一桌豪客的沙蟹,這張牌既然大家那麼高興,我也來湊湊熱鬧吧。對家的那位先生,少來俱樂部,今天難得盡興,叫這第五張牌價目一萬美元,這麼好——他把眼前一大堆籌碼的幾個零頭瀟灑地扔了出去。
對方滿頭大汗地看這張牌,翻出來是一條同花大順。「恭喜你,通通拿去吧」攤一攤手,沒半句怨言,也絕無牢騷,名流氣派,英雄身手,有時不在於鋪鋪通贏,而是偶爾之間,一場小輸——全世界都會覺得他仍是那個上帝,揮手一扔出去的,只是無關痛癢的幾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