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第三勢力的夾縫政治奇兵 - 陶傑

星期天休息:第三勢力的夾縫政治奇兵 - 陶傑

「兩會」前夕,風雲突變,親中陣營向曾蔭權發難,以炮打劉細良開始,演變為包圍前港督府的「維權」行動,局勢一度失控,在中國政府干預之下,有關人等在最後一刻紛紛歸位表態,否認有「倒曾運動」。
政改方案否決之後,香港政局進入全新的階段。泛民主派氣勢不再,反而親中陣營卻發揮了堅韌的鬥爭意志和組織能力,迫令曾蔭權建立「曾左共治」。親中陣營只是心中有氣,五十年來委曲受屈,盼星星,盼月亮,只盼解放香港當家作主人,沒想到「中央」已經脫離了「打土豪、分田地」的階級鬥爭時代,進入了「幹實事、能共事」的理性務實時期。親中陣營一心以為「唱支山歌給黨聽,我把黨來比母親」,哪知道這位「母親」已經進入更年期,性情生變,視野有異,奶水和胸襟都不比從前,反曾的喧嘩,尚未深化為全方位的倒曾大行動,曾方的心戰室即與有關方面聯手,及早把一場譁變暫時撲滅。
由於「西九」下馬,曾蔭權與地產主義利益集團,也新結下了樑子。地產財團齊表不滿,指曾蔭權妨礙「經濟發展」。曾蔭權政府勢孤格禁,舉目無親,雖有民望高升,在中環的權力地帶,尚未連任,卻大有成為「跛腳鴨」之虞。
然而,曾蔭權畢竟不是董建華。其危厄所處,正是生機所繫,因為曾蔭權正在吃力摸索,辛苦經營一支「第三勢力」——既不偏向泛民主派,也不從屬親中「愛國」派,以「港英餘孽」的知識文官,結合財經界的戰略精英,企圖在左右的夾縫中,殺出一條血路。

此一第三勢力,觀其班底人事脈絡,根本不必組黨,早已成形:在殖民地的政務官中,起用少數冷靜緘默、務實沉潛的知識型人物,佐以草根出身的理想主義新血,與財經界的精英合流,其中兼有羽扇綸巾的智囊幹將,突圍勤王的刺客死士,他們篤信自由市場經濟,貶折福利社會主義,內心認同民主人權,而又深知香港經濟深層積弊,少說話,多做事,由於不是在野的政黨,他們沒有政治口號,右無「六四」創傷,左無一九六七年「反英抗暴」的「傳統愛國」義和團冤屈情緒,此一「第三勢力」,是中國式「港人治港」最後的時機,錯失此一時機,除非大陸局勢突變,香港實現普選,否則下一步必將是大陸委派自己的下一代領袖來接管香港。
「第三勢力」會不會得到中國的認同?以目前的形勢,必然會。理由是北京的胡溫政府,其實也逐漸以「第三勢力」的面貌出現:相對於鄧小平「發展是硬道理」、「讓少數人先富起來」的經濟極右路線,胡溫提出「科學發展觀」,力倡生態環保,保障農民土地權益,這是從「右」的「黑社會國家資本主義」全力挽糾,撥向中流;然而同時又不可以回復到社會主義大鍋飯的舊制。十七大前夕,中國高層權力分配問題相當熾熱,不但自由派的《冰點》停刊,連三個毛派的極左網站也查封。因為胡溫聲稱關懷弱勢族群的對內和諧,被右派指為阻撓改革發展;「對台和解,對外和平」,則又被馬列毛原教旨主義的左派指為對美國和西方經濟霸權的「投降主義」,胡錦濤和曾蔭權身陷的困境相似,中國的改革卡在資源利益諸侯割據、弱勢貧民生存無從的瓶頸,香港的政局,也面臨地產主義騎劫經濟、泛民主派和親中陣營左右奪權的腹背交煎之局。胡錦濤無意推行政治改革,只有包餃子、訪礦工,求諸農民和底層人口的民意支持;曾蔭權同樣無法回應港人的普選訴求,也只有憑CEPA自由行的經濟輸血期諸暫可「搵兩餐」而知足的民意支持,南曾許、北胡溫,一脈呼應,而當相惜相憐。

中國現代政治,非黑即白,非國即共,不左即右,非陰即陽,絕少有第三勢力容身之處。即使在國府台灣,知識分子胡適和雷震六十年代想組成國共以外的民主黨,也受到蔣家國民黨的鎮壓迫害。然而,隨着社會物質的現代化,衝突必然多元而複雜。當權者認為,無論「左」的社會主義,還是「右」的自由市場和西方民主,都不足以解除他們的苦惱,他們必然要摸索「第三條路」,此所以今天的大陸,突發事變高潮迭出,意識形態訊息混亂,因為第三勢力在左右的夾縫中突圍求存。
英國在十九世紀中葉,代表地主貴族利益的保守黨發展成掠奪式的帝國殖民主義者,激發國內手工業工人、國外殖民地民族主義的抗爭,英國也出現了一個自由黨,在主張自由市場經濟的同時,也力倡對國內弱勢族群和殖民地異族痛苦的關懷,在工黨出現之後,英國自由黨一直成為舉足輕重的第三勢力,直至六十年代,都是社會穩定、非殖民地化順利的一塊鎮波定海的磁石。然而英國的第三勢力,在技術產業革命、民主和思想自由的大環境裏應運而生,中國和香港,都面臨物質消費超前膨脹,民主代議落後停滯的錯配之局,中產階級的湧現,世界潮流的衝擊,知識資訊的普及,民智的覺醒和開化,這樣的「第三勢力」,不論如何掙扎求存,縱或可力挽狂瀾於一時,又豈是長治久安的遠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