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間演義《薛仁貴征東》寫道:薛仁貴還鄉途中殺虎救人,失手誤殺一小子,歸家後見到妻子床前有男人之鞋,疑妻失節,豈料竟是自己兒子之鞋,而兒子卻被父親誤殺了。這和希臘神話《俄狄浦斯》大相徑庭,一個「殺子」,一個「殺父」。
傳說與神話正是文化心理的沉澱,包含着一個民族價值觀念的精粹。魯迅歸納出中國傳統文化就是「殺子的文化」,中國的下一代「小的時候,不把他們當人,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如同他們的父親一樣,或者還不如。」(《熱風》)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形象描述了兒童的好奇心、探究欲和人格尊嚴是如何被竹尺狠狠打掉的。從崇古尊父到移孝作忠,正是東方專制主義的價值取向。
本朝之「殺子」,殺得最轟轟烈烈的莫過於六四,為了掐掉下一代異端的萌芽,殺得十里長街血肉模糊,死傷枕藉。事隔近十七年,殺子行動未嘗稍懈,直至最近的《冰點》事件。更可歎者,這次是團中央出手去殺。共青團本身就是一個集體「殺子」的精神屠宰場,從胡錦濤到現在的周強、趙勇,均可印證魯迅之言:「在這裏被多年陶冶之餘,已經失掉了青春的本來面目,成為精神上『未字先寡』的人物,自此又要到社會上傳布此道去了。」(《寡婦主義》)老祖父殺了父,父又去殺子。他們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殺,還要殺人。
幸而中國人的文化心理中還有一種情感和國際接軌,那就是弗洛依德探究出來的「戀母情結」。只不過,中國特色的「戀母」不是母性和女性的抽象化,而是一種更宏大的意象
——祖國。把國家「母親化」,然後一頭紮進母親懷裏撒嬌,作百般依戀狀。中國人對於媽媽乳汁哺育的感恩和對母親的愛,平時很難說出口,但一到謳歌祖國的時候,就毫不吝嗇地抒發這種戀母之情,如《我愛你中國》這首經典愛國之歌所唱:「我要把最美的歌兒獻給你,我的母親!我的祖國!」
把國家抽象為母親,成就了所有懷有愛國癡戀的民族主義者共有的戀母情結。還有這麼一句:「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這個國家一切「貧」與「醜」之齷齪,都可以在戀母的原始情感下得以稀釋,總之熱愛母親是不需要理由的。這正是本朝精心打造的圖騰崇拜。在毛時代,強求億萬子民愛領袖、愛黨、愛主義、愛制度和愛國,卻因太過「博愛」而不能專注和持久,毛未謝世,百姓已離心離德。直到後六四時期,統治者才找到了聚攏民心的法寶,官方意識形態的僵硬教條少提也罷,反正連共產黨自己也不怎麼信了,不如訴諸感性的「催情」教育,讓大家一條心去愛國,用情專一,心無旁騖,則萬眾歸心,江山永固。
「沒有國哪有家?」這是典型的國家主義和家天下邏輯。極權機器的流水線生產出大批量的「愛國賊」,而忠貞不貳的「愛國賊」又是極權機器安全運轉的齒輪和螺絲釘。無論「殺子」抑或「戀母」,其要害一語道破就是四個字——移孝作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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