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威在〈從「海派」到「張派」〉一文中,細數自上世紀六十年代以來在文字上私淑或師承張愛玲風貌的台灣作家,竟有七八位之多。張愛玲風靡台灣,有主客觀因素。六七十年代連沈從文這麼一個安分守己的作家,就因為他身在大陸,也列為禁書。那個時期的文藝青年,如果不想拾現代主義或存在主義的牙慧,除了翻翻舊文學遺產外,也實在別無選擇。張愛玲本是個陌生的名字,一經夏志清教授在耶魯大學出版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品題,再由夏濟安先生翻譯過來在《文學雜誌》上發表,這位上海通俗女作家馬上得與魯迅、茅盾等人平起平坐。
張愛玲的蒼涼手勢,也真夠迷人,不然蘇童1994年在哥倫比亞大學發表談話時不會坦承「怕」張愛玲,「怕到不敢多讀她的東西」。私淑也好、師承也好,除非日後的境界能超越前輩,否則手藝越能亂真,越會迷失自己。因此說人家作品神似某某作家,絕對不是一句恭維話。
王德威文章成稿時,東方蝃蝀的舊作還未「出土」。他只比張愛玲小兩歲,論輩份不合稱張愛玲門生,但筆墨濃淡處,確有幾分張愛玲的風姿。《名門閨秀》開頭的兩句:「三十年代的月亮是陳舊的。天矇矇亮了,昨夜殘留了的月亮還掛在上海孟德蘭路席公館的屋檐旁邊,蒼白、虛弱、淒迷。」
張愛玲的〈金鎖記〉這樣開頭:「三十年前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年輕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
麥克在〈姓什名誰〉一文說到東方蝃蝀既被譽為「四十年代男版張愛玲」,拿他放到張女士的天秤上量斤兩是自然不過的事。麥克怎麼看呢?「還不夠兩頁就覺得不足秤。……筆法偶有出其不意的靈巧,人物也似曾相識,……可就是不對、不對、不對。」像剪裁不貼身的華衣,穿起來教人感到袖子短了一些。
早在1946年,蘭兒在〈自從有了張愛玲〉裏就認為模倣張愛玲最維肖維妙的是東方蝃蝀,「張派文章裏的小動作全給模倣像了」。Sowhat?倣製古董在明眼人看來,還是假古董。既然有真古董可以把玩,何必把假古董搬上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