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與偏見》又拍成了電影。閨秀女作家奧絲婷的小說,講十八世紀末等級社會的戀愛和婚姻,五姐妹的情感生活,夾雜着那個時代的禮節和勢利眼,老實說,這一類作品不太適合海外市場。
英國人不夠浪漫,連戀愛也那麼瑣瑣碎碎,美其名是含蓄,實際上是不夠痛快。貴族和中產階級永遠隔着一道牆,各有各的身段與懷抱,還夾雜着土地財產的繼承權,奧絲婷的小說,對白繁多,文筆尚算清通,論才情和機智,比不上今日第一流編劇家如李察寇蒂斯——就是《真的戀愛了》的作者——筆下的許多對白。
就如《傲慢與偏見》,女主角伊利沙白跟貴族男子達西的一段情,吞吞吐吐,互相猜度心腸,一個傲慢,一個偏見,千迴百轉總愛不到點子上,這樣的閨秀小說,可以說代表了一個很獨特的時代橫切面,輪不上是偉大的經典。
五嶽歸來不看山,西方小說永遠是俄國最有氣魄,不但場面夠大,人性的心理迴廊也追溯得夠深。德國小說充斥着太多的辯論,小說家經營對白,漸漸變成撰寫哲學論文。法國小說以巴爾扎克為尊,《高老頭》至今讀來仍叫人掩卷泫然。十九世紀的歐洲是一個大變局,工業的新發明,資本的重新分配,許多人雞犬昇天,許多人龍虎潛形,是寫實小說的理想環境。普法戰爭、卑斯麥稱霸,還有路易菲臘和拿破崙三世,無論怎樣兵荒馬亂,都還有創作自由。
相比之下,從奧絲婷到狄更斯,英國小說雖然很細膩,但略嫌文靜了一些。描寫社會階級的冷酷,柴克利的《虛榮市》就比奧絲婷精采,辛辣諷世,一桿筆到底是男人使喚起來,更加像一把劍。
奧絲婷的小說,太像繡花了,她的筆墨只是針線。讀英國文學,讀到這個時期,確實難啃一些,往下接上浪漫主義的詩歌,等到拜倫和雪萊現身,就叫人精神一振了。
奧絲婷的故居,在彭定康的選區巴絲。兩百年前的鵝卵石街,半月形的仿羅馬建築,女作家挨抵着一個窗子,拿着一管鵝毛筆在細細地沉思,城中有一座服裝博物館,兩百年前的衣裙手工,針線尚新亮如許,只是絲造的襯衣已經變成米黃色,這一種顏色就叫做滄桑。
走出大門,那層米黃外接一片秋色,一輛黑馬車的蹄聲在街角依稀揚起,感受過輕盈如許的迷思,回頭再讀奧絲婷的小說,領悟就不一樣了,但對於一個女讀者,這一切要留到至少四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