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主見的男人 - 陶傑

沒主見的男人 - 陶傑

情人節前一項調查,香港女人最壓惡男人的缺點,是他凡事都沒有主見。
多麼沉悶呢,一個沒有主見的男友。問他今夜想吃什麼菜,壽司還是韓國烤牛肉,他說「是但」。想看什麼電影,是《斷背山》還是《慕尼黑》,他說「隨你喜歡」,他誤把「是但」當作是對女性的尊重,誤把平庸當做穩重,三年前,當你採取主動,說董建華先生應該下台,他搖頭擺手、驚呼「這怎麼可以?如果佢唔做,邊個可以做?」像一個森林裏的小矮人。
一個很古老的論斷:香港的學生,不善於自我表達,他們往往希望別人先舉手,怕一開口說錯話,受到同學的一陣哄笑。

香港男人的性格不是太過Well-defined,一方水土,或許跟環境有關:大廈一樣的鋁質窗框,消費一樣的麥當勞和茶餐廳,看版面設計千張都學《蘋果》的同一類型華文報紙,說同一套詞彙語言。
在女人面前,有一套主見,本身是要一點點氣派的,因為調情,跟評論時事一樣,也需要一點點國際視野。
第一次約會,選一個小小的海港露天的一張餐桌。帆影和燈光映照在黑波之上,叫一道魚子醬,一碟黑色天使,兩個意大利人挨過來彈吉他唱一首民歌。他早訂好了港灣畔一所小酒店望海的一個雙人房,一切有備而來,他是一個心術頗壞的浪漫的陰謀家。
又或者他訂了兩張《蝴蝶夫人》的票子,在倫敦一家小歌劇院的一個包廂。他打開廂門,請你就坐,轉身捧回來兩杯加冰的香檳。當女主角唱起斷腸的主題曲,他的一杯酒早已喝完了,偷眼望他,只見他專注在欣賞,幽暗的燈色中他似目有淚光。
也許,他邀請你到森林裏的一座農舍,黃昏時分:他到馬廐餵完了馬,提着一盞煤油燈,牽着你的手一起步向林蔭深處的一座石橋。那一夜,誰會介意上他的大當呢?他的吊帶褲,他娓娓低說他傳奇的家世,他唇上的一綹濃鬍子,煤油的玻璃燈掩映着一燄火舌,那夜在他手中如果是一台蠟燭,不,你也不會懊惱他一輩子,偏偏他提着的是一盞煤油燈。
不管有多麼宏觀的胸襟,男人的主見其實都在細節裏,那品味精心的布局,甜蜜完美的台詞,他故意選擇的一片落日的霞彩,一切是一番渾然天成的心計。許多年後回想,還甜甜地懊恨他瓦解你所有的防線,骨子裏的壞——當夜,他打着煤油燈,你問他:該到樹林去呢,還是那個月光湖?他聳聳肩,像一切都沒有主見,笑着說:只要你喜歡,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