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祝莫札特誕辰二百五十周年,大師出生地薩爾斯堡有點發了瘋—除了連天累日的音樂會,當地商人發現莫札特這個名字「商機無限」,有莫札特朱古力、莫札特蛋糕、莫札特廁紙,只差尚未有印着莫札特模樣的衞生巾。
古典音樂應該屬於大眾,但把莫札特搞成一股珠江三角洲的味道,是不是略嫌過份了呢?二○○六年,除了莫札特,對於許多其他的藝術家,也是一個重要的年份,例如,今年是荷蘭大畫家倫勃朗四百歲誕辰,而且也是法國印象派大畫家塞尚一百周年忌辰。倫勃朗應該是西洋美術史上的半個莫札特吧。他把油畫的題材引向平民和生活,他畫自己的肖像、畫夜逃的士兵,也畫圍在手術台邊解剖的醫生。倫勃朗把油畫的題材從宮廷和宗教的古堡中釋放出來,他對國王和貴族的儀態沒有興趣,對自己的臉孔卻描畫出千歲的憂愁。倫勃朗是人文主義的一位先驅,今年是他的四百歲生日,為什麼沒有人紀念他呢?塞尚的作品打破了透視的局限,一座遠山,一條山徑,一片草坪,線條和地平線看上去都有點不對勁。不是老花眼,也不是差不多先生,而且蠢蠢然的創新與改革。沒有塞尚就沒有後來的立體派,沒有畢加索畫的三個眼睛和兩個鼻子的奇異婦人像,因為塞尚率先在畫布的空間之外,矇矓地思考了時間的問題。看塞尚的風景畫,看出了地殼板塊開始磨動,預示了繪畫史上一場驚天動地的地震即將到來。
今年是塞尚逝世一百周年,也沒有多少人理他。答案是:倫勃朗是一個六十多歲的髒老頭,塞尚是個光頭的胖子。兩位藝術家都少了一點明星魅力的包裝。
但莫札特卻不一樣:他三歲就坐在鋼琴邊的那幅油畫,令人心疼而迷醉,長大之後,一頭金鬈的頭髮,一件紅外衣,配一條蝴蝶領結,很有金童子的風采。莫札特生長在十八世紀,巡迴歐洲的宮廷,他的形象和背景,用來做一隻拖肥糖的鐵盒蓋面的油畫包裝,放在哈勞氏或連卡佛的窗櫥,看着就教人嘴饞。
命運對天才不太公平。音樂比較動人,而繪畫,畢竟要一份寧靜的心情才懂得欣賞。最重要的是莫札特早死,只活到三十五歲,另外兩位直到暮年而老終。早夭的天才,二百年後再看畢竟更加有福:他在這世界上活過,而且永遠年輕,他為後世帶來的不止是一陣仙韻,還有衣袂翩然的一籠春風。莫札特的肖像比起倫勃朗甚至長髯的達芬奇更加Marketable。
誰說「市場」兩個字充滿俗氣呢?原來Marketbility,也可以如此俊美而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