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也晚,姚文元鋃鐺入獄我方才入行文學界,是以無緣得識。不過我見過另一個與姚氏齊名者,他就是李希凡。
當年說起「南姚北李」,天下無人不識。其實李希凡出道比姚文元還早,一九五四年他和藍翎合寫的《關於〈紅樓夢簡論〉及其他》,捲起了思想文化界的第一波革命狂飆。
追溯其因,竟與毛澤東的習慣性便秘有關。老毛嗜辣,自長征時期就不堪便秘之苦。中共入主北京,老毛終於坐上了馬桶,每日如廁耗時頗長,也就在此時讀到了《文史哲》上這篇文章,老毛頓時大腸豁然貫通,暢快之至!旋即回到案頭欣然命筆,寫下了《關於紅樓夢問題研究的信》,從批唯心論進而批判胡適的自由主義,老毛「一紙龍蛇猶濕」,就鳴響了自由主義的喪鐘。
李希凡從此鯉躍龍門,鬥志愈旺。他批《琵琶記》的封建流毒;批「鬼戲」:在哲學領域批楊獻珍的「合二為一」;在史學領域批翦伯贊的「讓步政策」……稍遜風騷的姚文元後來居上,只緣李希凡一時魯鈍,錯失了點燃文革火炬的絕佳機會——當年江青先找李希凡,讓他要密切注意《海瑞罷官》,這齣戲「有問題」。李未能心領神會,卒讓姚文元奪得頭籌。然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日後李希凡免去牢獄之災,實乃大幸。
我只見過李,不能說認識他,文革後他依然官威十足,我也無興致和他說話。但我認識藍翎,他為人樸實而且待人誠懇,也數次向我約過稿。
卻要說,《關於〈紅樓夢簡論〉及其他》本係李、藍合寫,何以李希凡獨領風騷?原來兩人早就形同陌路了。當年執筆撰文的是藍翎;李希凡只是修改謄清。藍翎筆端較有文采,也好寫雜文針砭現實,其中《面對血迹的沈思》這篇雜文惹惱北京市委,遂將他打為右派。按說藍翎本可無恙,但書生氣十足的他並無渠道上達天聽,而李希凡不但袖手旁觀,更「落井下石」(藍翎所言)。就在藍翎劃為右派這一年,李希凡「光榮入黨」……
延至一九八六年,李希凡終於失勢,接替他任《人民日報》文藝部主任的不是別人,正是藍翎。其時李、藍勢同水火,筆墨官司打得硝煙瀰漫。李希凡始終認為五七年反右是藍翎自取其咎,只怪藍愛寫「偏激雜文」和「不識時務」。
再後來世情翻覆,證明李希凡確係識時務者,八九民運時藍翎支援絕食學生的訴求。而李希凡則因勸阻藝術研究院上街遊行有功,再被當權者委以重任。而藍翎則被撤職,投閒置散十六年後鬱鬱而卒。
李希凡還活着,並成了一個狂暴時代的活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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