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在玉壺 - 劉紹銘(嶺南大學榮休教授)

冰心在玉壺 - 劉紹銘(嶺南大學榮休教授)

陳子善教授是我們學界的「出土神探」。2001年台灣皇冠出版社印行的《張愛玲典藏全集》面世,我們以為張愛玲作品的「出土」工程已告一段落。誰料祖師奶奶餘情未了。去年陳子善和他的朋友又發現〈鬱金香〉。
幸好神探不單為「張迷」服務。他也兼愛。例子之一是他替天地圖書編選的《雅舍小品補遺:1928-1948》。梁實秋晚年在台灣渡過,親自編選了四集《雅舍小品》,為什麼當時沒有把陳子善「出土」的文字收進去?這得要從雅舍主人的筆名說起。據神探的統計,「新月派」作家中,筆名用得最多的是梁實秋。

梁教授用的別號,也真的多彩多姿。「秋郎」東洋風味雖濃,但「春華秋實」,總有蜘蛛馬迹可尋。怕的是秋郎一時性起,以單字作號。你怎會猜到隱身在塗上「慘」、「吾」和「淑」的面具後面偷偷發笑的傢伙原來是梁老頑童。梁教授的公子梁文騏在序言說,他父親有一段時間喜歡用「市井之徒」的名字做筆名,於是「趙得勝」、「王有財」和「牛大勇」這類人馬,紛紛站出來做雅舍代言人。《雅舍小品》沒有把這些文章收進去,可以推想的原因不外是:作者認為這類雜碎非本人真面目。二是手邊沒有當時刊登這類文章的報章雜誌。三是自己也渾忘「慘」、「淑」和「王有財」是何方神聖。梁實秋做編輯時,為了「應變」,曾化作千手觀音,以不同的筆名包辦了全版的篇幅。事隔多年,出現失憶現象,亦人之常情耳。
用梁文騏的話說,陳子善在故紙堆裏「探賾鉤深」多年,一遇到接近雅舍的「可疑物體」,即掏出放大鏡,施展神功做解碼工作。張愛玲以「蒼涼的手勢」示人,梁實秋也有來復出現的「語碼」,如「不可嚮邇」和「有人告訴我」等。神探打撈所得,共有四十多篇。梁文騏鑑定後,確認是他父親手筆。只有一個例外:〈下棋〉是他自己做學生時的習作。子善先生情迷「出土學」。做人要活得有勁,要學陳教授模樣:「一片冰心在玉壺」。陳教授是有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