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生雜文:沈郎故事及其他

孔捷生雜文:沈郎故事及其他

「今日春光太飄蕩,謝家輕絮沈郎錢。」此乃李商隱之句,他說的沈郎是東晉時的鑄錢官吏沈充,筆者要說的沈郎卻是宦海沉舟沈國放。
已遭貶謫的沈郎風光不再,但從資深傳媒人詹彩華〈燉冬菇與賽金花〉之文(刊於本版一月四日)便可推知,當日沈郎實在是春光太飄蕩了。按說「生活作風」問題誰人沒有?遑論「男人五十一枝花」的沈國放。要燉他冬菇也需一味藥引子,誰知沈郎的政敵剛好手中有貨,這味藥引子就是匿名告狀信。想必昔時與沈郎過從甚密的三幾個香港記者「名媛」也極欲探知該匿名信裏的群芳譜吧?
筆者對沈郎之私德與私隱了無興致,但寫信告御狀在大陸卻是政治鬥爭的神兵利器。當年顧工(詩人顧城之父)參加中國文聯的春節聯歡晚會,痛感「烏煙瘴氣」,便給毛澤東寫信告狀,始有老毛關於「裴多菲俱樂部」的御筆批示;李希凡、藍翎批判俞平伯《紅樓夢研究》的文章,頗受毛澤東青睞,譽為勇挑權威的「小人物」。李希凡給周揚寫信,後者根本不敢惹這「小人物」,只畢恭畢敬地轉呈毛澤東。即便如此,周揚也未能逃過一劫。
這兩宗公案都種下了文革的前因。如今顧工再戰江湖,卻是和親家爭顧城的版權遺產;而李希凡重作馮婦,卻是投書中央告劉心武的御狀—原來李希凡已由五十年代的「小人物」晉身為紅學權威,「紅學」是否饒有深意,姑且不論,但作家劉心武不是混這口飯吃的,豈知他客串一把,竟轟動坊間!李希凡咽不下這口濁氣,非要一本參倒劉心武不可。可惜當朝再無毛澤東那樣的英主,此信便如石沉大海……

「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閒話。」如今《紅樓夢》、《水滸傳》裏已無政治密碼可供破譯,只有蔣醫生的《為六四正名》、焦國標的《討伐中宣部》以及《冰點》周刊之類,當局才會勃然「亮劍」。至於沈郎生活作風不檢,原係疥癬之疾,然而一旦涉及人事傾軋,匿名信便可四両撥千斤!哀哉沈郎。
香港人「母語教育」欠佳,是故不諳投書告狀之術。董七年裏也曾有一小撮患「紅眼病」的商賈上京告過御狀,孰料撼山易,撼董建華難。蓋因大陸的政治潛規則是凡事不可三口六面地明講,此屬兵家大忌;只有來「陰」的—比如寫信,最好匿名—方能給人家留下運籌操作的時間和空間。
說來港官亦非全然不曉,他們中文不好但洋文不俗,遂有修函向梵蒂岡教廷投訴陳日君之舉。殊不知教廷非龍庭,斷不會吃這一套。只不過此例一開,孽緣深種。
董建華雖被謫,但「母語教學」百年樹人,日後香江桃李錦簇,京港之間密函交馳,妙筆生花。如《文心雕龍》曰:「褒見一字,貴逾軒冕;貶在片言,誅深斧鉞。」
三娘教子:學好母語,堪為大用。切切,切切!
逢周三、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