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捷生雜文:品評央視春晚

孔捷生雜文:品評央視春晚

且說中共建政之始,以計劃經濟安邦而以政治運動治國,連文藝也是計劃性、指令性的革命果實,如「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革命樣板戲,文革結束後還調集全國文藝精英搞了一台《中國革命之歌》……央視的春節晚會起初也是指令性的政治任務,其後「歷史巨輪」漸離計劃經濟舊轍,世道丕變,春節晚會已是披紅掛綠、裝金鑲玉的賀歲搖錢樹了。
誠然,政治的胭脂水粉是搽得淡了一些,但「主旋律」卻萬變不離其宗,好比特區政府的公益廣告,商業舞台、影院、電視也得攤派播出。
比如今歲春晚搞出點「新意思」的三款唱法大雜燴——唱民歌的耆英吳雁澤、西洋唱法的某歌唱家、新紮竄紅的陝北農村小青年阿寶,一同引亢高歌,效果不俗,但響遏行雲的「毛主席呀共產黨—」三把嗓子一吼出,登時全場雞皮疙瘩掉滿地!
幸好「主旋律」話語花樣翻新,盛世、強國、大中華……難怪謝霆鋒也浩歌「龍族」是如何鼎盛與輝煌了。由中國而中華,由中華而大中華;由中國人而炎黃子孫,由炎黃子孫而「龍族」。這遣詞造句的演變,堆砌出壯麗而虛幻的神話與圖騰。無論如何,它比「毛主席呀共產黨」要中聽得多了,這是天朝話語霸權和權力美學的豐富與延伸。

假若木村拓哉也和謝霆鋒一般,筋絡暴突地謳歌「大和民族」,號召日本國民加上秘魯前總統藤森以及全球日裔,一起來振興「菊花與劍」之大和精魂,李肇星便要滿面濺朱地緊急召見日本大使了,浩浩蕩蕩的大陸憤青更要上街暴走和暴喊了。好比未莊的趙太爺抽阿Q的嘴巴——「你那裏配姓趙!」
好在今歲春節聯歡晚會還有一個可圈可點的節目,就是名不見經傳的湖北地方台送上的小品《招聘》,內容是炸臭豆腐的舖子要僱人,老闆用黑體寫了一個杜撰出來的怪字,見工面試者都須回答那是甚麼體和甚麼字,這本非難事,實話實說就行了。偏偏應聘者個個觀顏察色,百般揣摩老闆心思以投其所好,惟是最後一人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黑體」和「這不是字」。老闆踏破鐵鞋無覓處,終於尋得老實人,怎知此人原來是精神病患者!
這則小品見微知著,中國社會黴菌一般氾濫的假話空話套話,窒息着全民的靈魂與心智,能說真話的除了精神病人,餘者勿論。恰巧《招聘》裏的精神病人孔武有力、賤肉橫生,酷似魯迅之《聰明人和儍子和奴才》裏的儍子,那儍子聞說奴才住在黑屋裏就勃然大怒,旋即拆牆要打出一個窗洞來!
惜哉中國,既缺講真話的儍子,更缺動手拆屋的儍子;而「龍族」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和奴才。
逢周三、六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