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友王鍇老師祖籍福建,倒連半句福建話都不會,光會上海話和法文。可每到外地,跟生張熟李才胡扯兩三句,就總對人瞎充老鄉。
他老愛這樣鬧着玩,正是個漿糊桶:遇到扦腳的裝揚州人,碰上耍猴兒的當然裝江西老表。跟他結伴旅行,我就愛看他跟那些在街頭做小買賣的淘漿糊,淘了半天一粒芝蔴也不買,樂呵呵拍拍屁股就走了。
只有廣府人他裝不來。這個老上海一開腔便粘牙搭齒,說的粵語是上海話的變種,哪怕耳背的老太婆也聽出他是外地人。當然,倒過來誰要在他面前裝上海人也不容易。
最近他告訴我,在《聯合早報》上看到時事評論員阮次山《好懷念汪道涵先生》的一篇專欄文章,很不以為然。文中提到,作者於去年四月底曾見過汪道涵一次,問他對辜振甫的看法如何,當下汪答道:「此人是個老囗,很有謀略。」何謂「老囗」?這是上海話,並非北方俗語,意指老鬼。因帶點貶意,王鍇把話掂量一下,覺得似不該出自汪道涵之口。
我發覺好些方言字典都沒收「老囗」一詞,《吳方言詞典》卻有「老居失匹」一語。老居解作老鬼,意謂精明的人,老居失匹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近乎粵語老貓燒鬚之意了。老囗也好,老居也好,倘有貶意,汪道涵就是老鬼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