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閑的荒謬

沒閑的荒謬

鄧文正 禧文學舍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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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回來,因着種種原因,只能夠找半天的工作。自知不是做買賣的材料,反正要繼續求學,就投身教學「行業」。說「行業」,倒沒有誇大。在兩家不同的中學,前後任教兩年。一家沒有了;一家還在。那時,兩家都有學店之名。校長,把辦學(應該說辦校)看作一盤生意。主任,又主任的一眾「傍友」,也就是校內的「資深教師」(俗稱老油條——似乎俗稱該作正稱才是),同樣把工作看作「行業」。有幹勁、富責任感的老師,準吃虧。那些學校叫「野雞」,也準沒錯。

七十年代空間多

那是七十年代的事了。今天,好像已經沒有半日制的中學︰一棟樓房作校舍,分上、下午班;很多在上午是全職的教師,還要在下午再來一份全職。工作壓力,可想而知。也許是寡聞了,可不曾聽到老師因工尋短的。反而是六、七十年代的老師,空間比現在的同事看來要多。
那個時代,香港愛好攝影的人特別多。報章的文化版,常常刊登黑白照片的傑作。每年選世界沙龍十傑,多有香港拍友入選的。麗澤中學的生物科主任梅老師,就是一位。他每到周末,會領同學到郊外採集標本,順帶尋找攝影題材。幾乎每周如是,樂此不疲。他用的是公餘時間,他沒有給教學工作淹沒。

無人被工作淹沒

我的一位初中國文老師,熱愛棋藝,課餘組織弈會教我們下棋。她是個敬虔的人,每周花很多時間在教會事奉。從沒有見到她失掉了那份優雅悠然。(那時,中文是一科,沒有把語文和文學來個棒打鴛鴦。也不知是誰個紅鬚軍師出的好主意,硬是把科目一分為二,教育司署中袞袞諸公,竟然採納,造成了今天的語文低落局面。我們真是自討苦喫,怪不得人。)她,也沒有給教學工作淹沒。
念研究院的時候,因利乘便,跟着教授到中學去觀察。也趁機會與他們的老師談天說地。不能拿北美洲的中學來比較,這樣對誰都不公允。但起碼了解情況,總對我們有利的。他們一般班上人數少得多,那是實情。但我覺得不是關鍵。在多倫多,我碰到一位老師,公餘到圖書館當義工。在芝加哥,一位數學老師是個單簧管好手。在西雅圖,一位地理老師每周末到他的樂團獻唱,參加巡迴演出。他們,都沒有給教學工作淹沒。
如果教學是個「行業」,大家也希望它是個好好發展的行業吧?行業要發展得好,那從業員得有發展的空間才行。不是說老師要誨人不倦嗎?學校的工作繁重,天天喘不過氣。每天回家,拖着疲乏身軀。倦透了。怎能不倦地誨人?不是說當老師的,要終生學習嗎?如果強他們學習的,並不是他們感興趣的,或者是本科以外的東西,他們何來勁兒?如果連休息的時間都不夠,談甚麼學習?

有閑不是奢侈品

在北美觀察中學,印象最深的,當數老師的「閑」。因為有「閑」,所以能夠有其他貢獻。因為有「閑」,所以能夠發展個人的興趣。因為有「閑」,所以站上講壇時,不會一臉倦容。因為有「閑」,所以有精力跟同學嬉戲,跟同學的家長看電影、聊天、喝咖啡,談所教科目以外的政治、宗教。「閑」,是個空間;它是必需品,不是奢侈品。
我們呢?剛相反。鄰居的老張是教師,竟然有閑在家聽音樂,一定不是好東西。女兒的化學老師,下課後不給她補課,一定是懶。知道某某老師下課後去消遣、去娛樂,不得了,到校長處「告狀」。做父母的,把教師「行業」當作「萬事通」;自己不好好跟兒女溝通,不知反省,反而要求老師兼當看護、當牧師修女、當輔導員、當懲教官、當社工、當……
平心靜氣說,老師尋短,背後原因不一。我們在論斷人的同時,是不是應該好好自我反省?好好檢討一下,我們的教育制度,讓人沒閑。不荒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