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看到東方蝃蝀的小說。既被譽為「四十年代男版張愛玲」,放到張女士的天平上當然是無可避免的,而且當然,還不到兩頁就覺得不足秤。的確是那個時代的氛圍,筆法偶有出其不意的靈巧,人物也似曾相識,穿梭於舊家庭和新中產的愛情與白流蘇范柳原他們有點近似,可就是不對,不對,不對。像穿了件裁剪得不貼身的華衣,正因為刻意金碧輝煌,尤其教人感到袖子短了一些,領口開得尷尬,滾邊用錯顏色,渾身上下不舒服。不要說亂真,連以為眼花的程度也夠不上。
那個不幸的筆名,真是落筆打三更——或者「一葉知秋」比較貼切?張在《必也正名乎》發表過很多關於取名字的高見,小說裏也有漂亮的實踐,曹七巧、王嬌蕊、殷寶灩、潘汝良、丁阿小、喬琪喬、梅臘妮、言子夜,無一不是順手拈來盡得風流。它們出眾得來自然,絲毫不現刀斧痕,是經過細心提煉的生活——正合了她提出的理論:「適當的名字並不一定是新奇,淵雅,大方,好處全在造成一種恰配身份的明晰的意境。」
在她剔透的眼中,「每一個數目字還是脫不了它獨特的韻味,三和七是俊俏的,二就顯得老實」,舉了張恨水《秦淮世家》的二春和《夜深沉》的丁二和及田二姑娘示範。張恨水確實是這方面的能手,最通俗的《啼笑因緣》裏沈鳳喜、樊家樹、關秀姑、何麗娜,聽過就忘不了。這部小說三番四次搬上銀幕,不知道是否因為沒有正式購買版權,有時連原著作者也不提,人物改名換姓。但是字不同,音卻沒變,譬如樊家樹變成范嘉恕,何麗娜易作賀莉娜。當然是因為家喻戶曉,要是唱大鼓的不叫申豐喜而叫王盼盼,《啼笑因緣》也就不成《啼笑因緣》了。
名字的內置音樂性非常巧妙,不但是學問,簡直是藝術。張愛玲頗受張恨水影響,對取名字的體會可以直線追溯到曹雪芹,奇怪仿張的東方先生一點也學不到。他筆下的人物叫金嬌艷、鄔明蟾、成亞麗、繆玉尖、席與容,堆砌作狀到給人醜人多作怪的第一印象,白白糟蹋了花容月貌——如果有。《名門閨秀》居然還冒出一個振寶,他不會不知道《紅玫瑰與白玫瑰》的男主角叫佟振保吧,怎麼不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