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眉冷對千夫指」，聽起來，頗有點氣概；然而，「橫眉」和「冷對」，我總覺得，是兩種態度。真要「冷對」，這「眉」，其實不必橫，不必慼，也不必豎。面對一座城，一個人，或者一件事，我們總會有些看法，有點反應。
橫眉怒目，大大聲直抒己見。這麼做，會有四種後果：一、受者會懷恨，有錯，不改正；二、會懷恨，有錯，會改正；三、不懷恨，有錯，也不改正；四、不懷恨，有錯，還會改正。遇事，行使「橫眉」這種態度，對「橫眉者」來說，只有第四種後果，是好後果。一個精明的生意人，會認為：不划算。不划算，仍然願意直斥其非，罵人之不敢罵，操人之不敢操，只有一個原因：認為這座城，這個人，或者這件事，還有機會變好，還可以走上正路。
「冷對」，或者說，冷眼看，在商言商，絕不犯本。你發財，我冷眼看；你發瘟，我也冷眼看；我不會賀你忽然間頭頂烏紗，也懶得理你驀地裏瘋狂屙血。冷，再進一步，有慧根的，還可能由冷入定，進入「定境」；到時候，心如明鏡，可以觀照古今。「冷對」，未必消極；我不管你死活，但對你的死因，你的末期徵狀，未必不留意。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你不知道我是誰？不曉得我有什麼能耐？不要緊。要緊的是：我知道你是什麼東西，你將會什麼時候釘蓋；你蓋了棺，會有什麼樣的「論定」。
「冷對」，是一種研究態度，一份做學問的心情。我明知道你沒得救，罵你，勸你，徒然招咎；你不會改正，只會懷恨，我為什麼還要「橫眉」？「冷對」，自然能遠觀，能宏觀，把一座城，一個人，一件事的「腐爛史」，全盤審視，年深日久，就會變成專家，累積了學問，覓地再作貢獻，可以防患未然。
「你這麼做，對自己有什麼好處？」朋友見我露了兇相，來規勸。「橫眉」，從來沒有「好處」，但我到底不是什麼生意人，對香港，我不想旁觀，也從來沒有「冷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