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休息:一個民主政黨的趣劇風雲 - 陶傑

星期天休息:一個民主政黨的趣劇風雲 - 陶傑

英國自由民主黨領袖肯尼迪,因為酗酒,失去黨議員的信任,爭持之下,終於撐不下去而辭職。
對於香港,這是一件很遙遠的小新聞,但如果香港人熱衷於民主,自由黨黨魁面臨的一場黨內政變,就有許多有趣的問題可供借鑑。
首先,一個政黨領袖喜歡喝酒,有甚麼大不了?但英國酗酒是一個嚴重的社會危機:老牌酒館遍布全國鄉鎮,天氣沉鬱,失業者、老人、球迷,還有茫無方向的青少年,許多都沉迷酒精,全國每年有兩萬多人直接死於酗酒;包括肝癌和醉酒駕駛的車禍。
政黨領袖不可與一般民眾相同見識,尤其是自民黨在下議院有六十二席,因得益自保守黨的萎縮和工黨貝理雅的親美。英國的兩大政黨都支持出兵伊拉克,只有肯尼迪的自民黨明確反對,因此十年來自民黨在國會的議席大增,有復興之勢。
英國自民黨,前身是自由黨,跟香港的那一個不同,本來是歷史悠久的大黨。一百年前的今日,保守黨政府首相貝爾福因為關稅改革問題,在國會過不了關,像去年日本小泉純一郎因郵政改革法案通不過而解散國會大選一樣,也宣布解散下議院大選。
當時的自由黨領袖名叫坎貝爾—班納曼,是蘇格蘭人。大選的議題之一,是英國人在南非經營的許多金礦,僱用了大量中國苦力,他們戴着腳鐐在礦場當奴隸,遭受白人管工拳打腳踢。自由黨在競選時竟為中國的人權請命,英國的婦女當時沒有投票權,坎貝爾—班納曼把中國苦力的生存權和英國婦女的投票權一起列入政綱,在國會贏得四百席上台。

貝爾福不但輸了政權,連在曼徹斯特的議席也輸掉,政治生命光榮結束。
自由黨政府也有過光輝的過去:首相艾思奇和萊佐治,都是一時的風雲人物,但在戰後日漸萎頹,因為英帝國解體,工業出口蕭條,貧窮人口增加,主張社會福利主義的工黨取代了自由黨,成為左右分化的英國的工人貧窮階級代言人,自由黨的政綱左也不盡左,帶有小知識分子的理想;右也不及保守黨之右,加上一九七六年自由黨主席索普與男模特兒有染,揭發一宗同性戀謀殺疑雲,自由黨從此走上末路,直到八十年代,工黨的四個右翼黨員出走,自稱社會民主黨,最後與形單影隻的自由黨合併,舊店換上新招牌,藉英國民意強烈反對出兵伊拉克之機,方始艱苦翻身,由八十年代的寥寥十多席,壯大為今日的六十二席,為英國第三政黨。
肯尼迪最後承認了酗酒問題,但最初死也不肯辭職。這也難怪:英國選民早已對貝理雅厭倦,保守黨又後繼無人,下次大選在二○一○年,自民黨只要加一把拼勁,把保守黨擠到一邊,變成老三,自己當老二,不是沒有可能,十年之後執政,亦非絕不可能。卧薪嘗膽在野七八十年,目前已是前所未見的好形勢,貴為黨魁,更大的權力在望,此時豈會告退?
但自民黨的六十二個議員卻不如此想:保守黨推出了新星金馬倫,由於年輕,搶了許多工黨的青年人選票,幾個月以來,保守黨吸納了二十多萬人入黨,加上工黨的貝理雅遲遲不肯讓位給老友財相白高敦,一場鬧劇,惹人訕笑,工黨政府氣數漸頹,肯尼迪缺乏魅力,自民黨的少壯派也密謀地推出新明星,覺得暮氣沉沉、形象平庸的肯尼迪是自民黨的負累。

六十二名議員之中,有二十五人聯署寫信,叫肯尼迪辭職,但肯尼迪指全國七萬五千名自民黨員的「草根民意」支持他留任,情況與特區政府聲稱有七十萬市民簽名「支持政改方案」、反指二十五名泛民主派議員逆反民意相同。
尤有甚者,是肯尼迪要求全黨再「選」一次黨魁,但不許他人參選,只准黨員投票決定他一人是「留任」還是「炒魷魚」。如此「選舉」,形同共黨國家「選」黨總書記,或者中國香港特區的董建華「競選」連任,發生在第三世界的落後部族,正常之極,在議會民主搖籃的英國,一個政黨的黨魁竟然提議「等額選舉」,對於國家和選民的尊嚴,自然是不可饒恕的侮辱。
如是者肯尼迪取代了貝理雅和白高敦兄弟倆,成為新年全國的第一笑柄人物。喝酒喝出如此風波,一隻酒杯,捲起風雲無限,一隻酒瓶葬送了一個政治領袖的前途,民主政治制度雖然冷酷不仁,對於保障權力人物的質素,畢竟也很公正。
下議院本星期復會,肯尼迪還好意思踏進國會的大門嗎?不過,如果他知道在遠東,一個前殖民地八年來經歷的幾場「選舉」,五十萬人上街反對一個特首留任,也代表不了「主流」;二十五個議員的立場,代表不了據說「七十萬個簽名」,大概也信心飽滿,覺得自己沒有錯。
而英國的自民黨,經歷了戰後自由黨的凋謝與社民黨的合併,本來一股烏合之眾,卻重新崛起為第三勢力。香港的泛民主派,其中的民主黨也日漸勢弱,45條關注組卻後來居上,本來缺乏了凝聚力,卻因為官方的一句「反對派」而為它們一統江山,泛民主派還「泛」甚麼,不合併成一個強大的聯盟,更待何時?
議會民主是很理性的遊戲,英國的選民頭上沒有一個太上皇,政海弄潮,民主可以玩得很盡,貝理雅與白高敦的兄弟之爭,肯尼迪喝酒的小小醜聞,為新年的歡樂平添幾分諧趣,國民笑嘻嘻看熱鬧,沒有動不動的所謂「顛覆國家」、「勾結外國勢力」的罪名,一個社會的福氣,除了三分是天意,七分在於人為,有甚麼樣的人民,就有甚麼樣的政府,也有甚麼樣的政治︱︱民主不一定選出真理,但這句話肯定是四海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