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年,寰宇騰歡,因為莫札特二百五十歲誕辰。
二百五十歲的誕辰,不是用來「紀念」的,而是慶祝,英國FM古典音樂台,號令全國投票四十首最喜愛的莫札特樂曲,元旦找來喜劇演員東尼羅賓遜做了一個特輯,這一天,一面在霜殘風冷的森林間駕車,一面聽着大行家的點評,新年如此開頭,真是樂何如之。
哪一首才是至愛,叫人如何選得下手。大天才咳金唾玉,畢生寫了六百二十六闋作品,年少時鍾情之最,當然是G大調小夜曲,喜其氣勢雄奇,旋律一浪接一團,像一朵燦燦的星雲。
然後是《費加羅的婚禮》序曲——世間怎許有這等天籟?在音韻中看得見星空裏一幕幕煙花,然而大眾多半至此卻步,莫札特之迷會推開這座歌劇的皇宮,走進那許多深闕與迴廊。
明明是一齣鬧劇,到了天才的筆下卻寫成一齣像雜錦巧克力一樣的群戲,咬開來都是醇口香心的酒精夾心。還有《唐璜》,講一個淫亂的浪子到處狎玩冶遊,意識相當惡劣,但性愛變成了男主角的一門宗教,是追求自由的表徵,雖九死而無悔。
莫札特的精神是那麼十八世紀:雖然一生多病痛,卻是一個快樂的自由人,在顛倒情迷之中追求解脫,他患了一種輕微的心理病,喜歡在宮闈貴冑的場合,失禁地大講色情笑話,然而在那個年代,放蕩就是叛逆,頹唐亦即個性,未嘗惘悵便清狂,然而在音樂的殿堂中,貝多芬如果是樂聖,莫札特是當然不讓的樂神。
傳說中他被意大利音樂師沙里埃下毒,因為嫉妒天才,其實查無實據,但天才之死,多加幾分臆測附會,格外迷人。他死的那年才三十五歲,是那麼年輕,Todieyoung,可以成神成聖,詩人雪萊和濟慈,明星占士甸,似乎都由莫札特開了一代風氣。
幼小的時候聽莫札特,從《天上星亮晶晶》開始,原是德國的一首童謠,作品按編號排下去,一直聽到六百二十二號單簧管協奏曲——這是我最鍾愛的斷腸之作——林子裏看見飛旋的枯葉,暮色灑浴着金色的池塘,一片秋景之中,天才將逝,樂曲簡直是上帝的聖諭。
電台傳來樂迷聽眾的電話:一個說:祝你生日快樂,莫札特;另一個說:HappyBirthday,Wolfgang,乾脆稱他親暱的小名,就像呼喚一個幼嬰,一頭小狗。電台播着六百二十二號單簧管,小時候,你只覺樂曲悠揚,今日你聽懂了曲中的密碼,在一地雪霽光斂的蒼茫中,你把車停下,伏在駕駛盤上,嗚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