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來了,從香港輾轉去了北非的摩洛哥,在卡薩布蘭卡以南二百公里的一個古城,名叫馬拉卡殊。
法國的前殖民地,摩洛哥今日還飄染着一抹殖民主義迷人的殘陽。摩洛哥的警察皆作法國警官之制服,在土黃的城門下巡逡,感覺竟是十分的戴高樂。
近年歐洲時裝情迷北非風格,都愛上黃土和藍天之間的異國色彩:貝托魯奇的鏡頭,加一點《北非諜影》裏懷舊的張力,玫瑰紅的地毯,淡綠的窗框,寶藍的銅壺,深褐的長袍,北非遊牧民族的色彩的獨特感性,一經法國文明的點化,有如席斯汀教堂圓頂上的那幅壁畫||上帝的手,觸着阿當伸出來的指尖,頓時幻開了無窮的天光雲彩。
住的地方是舊民居改裝的客棧,叫做Riad,多為三四百年前貴族的古宅。由法國人收購裝修,保留了一千○一夜的古風,坐落在舊城之內,四周黑暗的閭巷交錯,滙聚為一座月光寶盒般的迷宮。
街巷兩旁盡是世代不移的工藝小店,賣駝皮、烘麵包、鐵匠、染坊,有一家舊時的旅舍,導遊說是絲綢之路的時代留下來的房子,當中有一座天井,是商賈拴駱駝的停廐,客人住在樓上,四周是圓拱斑蝕的廊柱,今日是一座貧民窟。喜歡懷舊的人,這裏有令人深呼吸的千年的幽香||香料、駱駝皮、烤餅的煙熏,蒸成一股土地的臭狐味,不叫人厭,引人遐想無限,一種墮落的罪惡感反而十分誘人,英文的所謂Intriguing就是這個意思。
皮貨和銅器、手工和創意都尖巧無匹:手袋配銀色的鑲邊,漆上喧鬧的靛藍;一盞黑銅柔翹的神燈,幾隻翠綠棗紅的瓷碟子,色彩的合奏是如此令人心花怒放,連店主臉上流露的幾分不懷好意的賊相,從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開始遺傳至今。他沒有謀財害命的惡念,閣下卻須有落地還價的意志,買賣是一場對抗,連議價的心理都那麼古老,那一臉的奸邪,竟便有三分可愛。
難怪摩洛哥近年令歐洲的優皮如許瘋狂:拉丁民族的激情,加上北非遊牧民族的硬朗,此天雷地火勾擊而成的一頁風情,殖民主義在地中海的海岸,竟然造就了一場如此淒美的流行性感冒。目眩最是夜幕低垂之際,抬頭忽見一眉下弦月,是那麼纖幼,那麼精彎,許是這個經緯度的視覺效果,像一把出鞘的阿拉伯水手刀,冷冷地挑翹着千古的童話:那囚在塔上的公主,發條之後,四蹄升空的飛馬,一張魔幻翔飛的神毯,在紗帳裏的一宿微風迷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