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華文報紙的美國總統:布殊、布希、布什,區區美國總統的名字,就有三種不同的譯法,這個國家如何指望統一?
一百五十多年前的滙豐銀行對取名字很有法眼。把滙豐銀行的英文名字HongKongandShanghaiBank,直譯成「香港上海銀行」當然沒錯,但拿來在中國做生意招牌,就行不通。第一,又不是任劍輝白雪仙,用兩個城市的名字,莫名其妙一點;第二,先有香港總行,再有上海分行,如果寫成「香港上海銀行上海分行」,累贅嚕囌,文理亂七八糟。所以必先「正名」,找個吉利名字,還要南北通用,無論用北京話、上海話、廣東話讀起來都很響亮:「滙豐」二字,字音、字形、字義上都是無可挑剔的金字招牌。這等文字氣象,屬於晚清出品。晚清的讀書人,雖然沒別的本領,但擬幾個虛名,像同治、光緒、宣統的年號,出手也氣象萬千。
今天中港台三地傳媒,如果沒有當年滙豐大班的見識,何來資格談統一譯名的大業?特區傳媒近年開始放棄文字的自治權,跟從大陸把戴卓爾改成撒切爾,馬卓安改成梅傑,列根改成里根,尼加拉瓜改成尼亞加拉,伊斯坦堡改成伊斯坦布爾。
回歸祖國,這是好事,不過索性徹底,怎麼不把「碧咸」統一「貝克漢姆」呢?Beckham英文只有兩個音節,而「貝克漢姆」這樣的翻譯,出自幾個連中文都沒有念好、在三里屯酒吧嚼着一嘴花生米的北京三流球評人之口,像往人的耳朵裏塞了幾顆小石子。還有「齊達內」,原來是施丹,多麼像一個灰濛濛中亞城市的名字?施丹兩字除了字音吻合,更是現成的中文名字,香港尚有殘餘的翻譯人才,大陸的三腳貓翻譯應該主動「投誠」,才有天理。
中國當然也有過好的翻譯,只是在殖民地的舊上海。開埠早年,只有一派洋涇濱買辦,後來多了留洋學生和荷李活電影,外語和中文的翻譯才體會到男歡女愛的滋味。只看荷李活老明星的名字:葛麗泰嘉寶、費雯麗、寶蓮高黛、麗泰海華絲,一個一個咳金唾玉。JaneEyre譯作簡愛,出自三十年代李霽野的手筆,豈止音色上有動人的共鳴,連女主角的性情遭遇都概括進去了。把AvenueJoffre譯作「霞飛路」,更成絕唱了。
把美國國務卿的名字譯成「賴斯」,和當年澳門秀才把葡國將軍譯成「罅些喇」一樣,小家敗氣的,小農社會的一股民族仇恨,從一個黑人女子的名字上頭盡情發洩,只因為她挽着手袋俯身拾一張紙巾,都比許多人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