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奴之間 - 陶傑

師奴之間 - 陶傑

百年中國,是一個「國師時代」,中國的儒家文人分為兩類,一種是「做穩了國師的文人」,另一種是「欲做國師而不得的文人」。
做穩了國師的,百年來有光緒的翁同龢和康有為,民國的胡適,欲做國師而不得的,有這半世紀紅朝中國的章士釗、邵力子、柳亞子之流。
翁同龢的學生光緒,熱心變法,變法黨人被慈禧一網打盡,翁同龢革除官職,遣回原籍差點殺了頭。康有為投靠日本和英國,撿回性命。其餘六君子,都是「國師」的候選人,通通斬決。

胡適是中華民國的國師,蔣介石很尊重知識份子,條件是不容知識份子挑戰他的權力。駐美大使胡適卻希望蔣介石包容反對黨,寬容政治異己人士雷震,幾乎自己也被當作叛亂份子一起審決。胡適又急又氣,心臟病發,亦算善終。
毛澤東的時代沒有「國師」,因為毛澤東看不起文人,他自己就是一頭人狼:一半是賊、一半是文人。當做賊的那半個毛澤東賊性發作時,喜歡迫死讀書人,文人的那半個毛澤東雅興發作時,喜歡作詩,也優待跟他附庸唱和的一批文人。
大陸所謂解放之後,文人章士釗、邵力子都留了下來,以為一心可以當老毛的「國師」。沒想到毛澤東根本不需要「國師」,只需要四人幫的趙高和周恩來般的李斯。柳亞子跟毛澤東唱和了幾首詩詞,冷板櫈鬱鬱而終,梁漱溟跟毛澤東開罵受盡折磨,幸好活得比暴君長。只有郭沫若最聰明,他明白中國宮廷三千年所謂國師,至毛共一代而絕,他才不當「國師」,只當了第一「國奴」。
中國文人世代做「國師夢」,卻又下場淒慘,因為他們在「師」和「奴」之間找不到平衡。他們靠科舉爬上去,當了狀元進士,學問比皇帝大,但不知道論人格和尊嚴,他們永遠是皇帝腳下的泥巴。
特區有一些「學者」,由於受殖民地教育,不了解中國文化,但他們的中國文人DNA尚在,或聚眾「論政」,或蠢蠢欲「組黨」,有一兩個都胡裏胡塗因「間諜罪」而失蹤,他們以為「苟利國家生死以」,一心「每依北斗望京華」,中了諸葛亮的出師表之毒,背負千古的國師情意結。他們以為「書生論政」好Cool,對其自稱熱愛的這個國家的愚昧,實在很可笑。
一個老「國師」逝世了,他的晚年,也遭到他教導的那個主子冷待和疏遠,大大小小自封的「國師」或「國師」候選人,在讀到出師表而有性高潮的時候,請醒一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