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爸爸來我家探我,帶來了一盒外賣壽司,他把壽司盒拿到我面前晃了晃,「吃不吃?」我用鼻子「嗯」了一聲,說:「等一會吧。」那盒壽司是從很遠的地方買來的,離我家大約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有一次我無意中提起過,說那兒的壽司由日本師傅手製,沒想到爸爸記住了。路途遙遠,壽司已經不冷了,我把它們放進了雪櫃。爸爸望了我一眼,模樣有些失落。我知道他想我當着他的面吃下去,可是我不習慣那麼做。除了仇恨和冷漠,我和他,都不習慣表達其他的情感。
爸爸一向脾氣暴躁,對子女拳打腳踢,小時候,我幾乎每天都挨打,吃飯太慢,打;吃飯太快,打;說話太多,打;沉默寡言,打;剪了短髮,打;留了長髮,還是打。每天他都可以找到一百個痛毆我的理由,打人的工具層出不窮:筷子、皮鞋、皮帶、椅子、鐵棒……父親年老以後,打算修復父女關係,他常常打電話給我,和我聊他認為我感興趣的話題,買很多我愛吃的東西。可是,我們總是跟別的父女不一樣,我們表現得特別客氣,客氣得很假。
我一直希望找到一個機會,好好跟他聊一次,問問他為甚麼痛恨家人子女,問問他打孩子的時候心裏在想甚麼,但是,一直到他死,我們一次也沒有聊過。他死的時候我在他身邊,我忽然想起了很久前我放進雪櫃的那盒壽司,那盒壽司我忘了吃,三天後才想起來,已經過期了。現在每次吃壽司,我都會想起父親,想起生命中許多不能彌補的痛苦和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