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麵包 - 陶傑

黑麵包 - 陶傑

吃麵包,不再興白方包了,潮流是有穀麥的黑麵包比較健康。穀麥麵包,英文簡稱WholeWheat,雖然粗黑一點,但有豐富的纖維,功能降膽固醇的脂肪。歐洲的穀麥麵包,以德國的Pumpernickel最誘人,一塊棕黑的石頭,加一層薄薄的麵粉,像十九世紀油畫的靜物,一百多年還浮閃着一層光。

還有意大利的Panini,扁平一些,味道比起俄國的黑麵包,略嫌單薄了三分。俄國的黑麵包充滿托爾斯泰的粗獷和悲情,在歐洲一過多瑙河,進入匈牙利,叫一盤古拉什碎肉湯,侍應奉上一籃子的黑麵包,一天旅途的疲憊,此情此景,最是叫人肅穆而感恩。
女人最希望得到愛情和麵包,而麵包不就像男人嗎?白方包的一族是馬英九、黎明、畢彼特之類,而穀麥的WholeWheat,就像劉青雲、阿爾柏仙奴、北野武。其中的謝霆鋒、余文樂、陳冠希之類,不過是雞尾菠蘿吧。在羅馬的燭光餐廳,當侍者奉上的菜譜只有意大利文,餐桌上的麵包籃子裏,色調是越來越深沉,二十一世紀的新人類,越來越懂得品嚐穀麥的粗樸。因為黑麵包裏的穀麥,就像男人的性格,是一種剛厚的Quality:不必噴古龍水,不靠名牌西裝,更加不必做Facial,一個精品的男人是一種有機食物,樸拙天然,不必附麗一層工業社會的消費加工。
然而哪一個女子年少的時候,不以色相取人,以為嘉頓生命麵包的那一片片雪白就是最迷人的早餐:機器的切片精亮整齊,像他無髭的頸下一領漿熨的白襯衫,他的輕吻像方包上塗抹的一層牛油,他的甜言蜜語像果醬,叫人既愛且恨,是他偶爾的放縱與輕狂,就像白麵包微烤成一份熱灼灼的吐司。但是,這種白方包的男人終究比較中看,女人年過三十歲,應該改變一下口味,嚐一嚐穀麥的黑麵包——他單眼皮,臉上有幾顆麻凹坑,鬚根永遠剃不光刮,梳一個陸軍裝。傳說十年前他曾經入伍,讀大學的時候在酒吧當過保鑣,但現在他的職業是建築師,普林斯頓畢業,離過一次婚,與前妻還有一個孩子。
但是他的眼神有一股精磨的歲月光芒,他的缺陷正是一種沉澱之後的性感。吃穀麥黑麵包,不要塗牛油,最多是佐以一抹不帶脂肪的花地瑪橄欖油,如此方可細味麥田裏的一片野火的遙燻。
所謂返璞歸真,不過是回過頭來重新欣賞黑麵包吧,像秋季從頭細聽的一闋錯過了的男低音。然而對於麵包的追求,為甚麼也繞了那麼一圈呢!當醫生告訴你:雞尾包和菠蘿包太多糖份,最易發胖,白方包太多澱粉質,要保持一份輕盈的體態,吃麵包最好要穀麥,那時你身邊無人,已經適應一個人,由一本英文小說天長地久地陪伴,在馬賽港一間臨海的小餐館孤獨地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