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雙層紅巴士光榮退役,開進了博物館。紅巴士,就像瑪麗蓮夢露的紅唇膏,倫敦半世紀的色彩風情,佐以大笨鐘的背景,披頭四的歌聲。沒有了紅巴士,就像夢露卸了妝,少了一靨銀幕包裝的魅力,雖然是同一個女人。
一個城市的品牌,有時只憑一兩塊簡單的顏色來定義,對於倫敦,是紅色的巴士和黑廂計程車,像羅路和哈地,顧嘉煇和黃霑,穿越了多少窄巷橫街,當熠熠其華的紅巴士退役了,老爺般的黑廂計程車,益發教人感到折翼的蒼涼。
倫敦的紅巴士沒有關上的門,車後有一塊板台,讓人自由跳登,巴士站的功能不那樣重要了,因為當巴士在交通燈前等候,乘客可以自由上下車。這樣的設計開放而靈活,紅巴士的一條路線,是快樂人生的一個隱喻吧:機會之門,永遠洞開,只要眼明手快,抓住板台上的那條金屬桿輕輕一躍,永遠不會太遲,總會一路順風。
住在倫敦,搭慣了紅巴士,總令人誤會生活是如此的唾手可得,足到拈來,巴士站不由別人來確立,任由每一個人自己來定奪。一個男人在眼前出現,進取一點吧,何必等他停在下一站,追過去,抓住機遇的一根閃閃的欄杆,勇敢地跳上去,先上車,後買票,花開堪折直須折,讓長髮飛揚在巴士的身驅後,成為青春的一飄淡淡的註腳。
這樣的上車方式,不是膽小鬼和高齡人士的冒險。如果害怕失足而一腳踏空,恐懼馬路上的車流,那就乖乖地一直走到下一個巴士站吧。巴士上的售票員有時幸災樂禍地看着追在巴士後的人,當你踏足成功,他會微笑誇一句:做得好,雖然車上的乘客都很冷漠,不會扶你一把,因為即使趕不上車,也不是失諸交臂失足千古恨的生死衝刺。
紅巴士退役了,載走本世紀的車塵,一段小小的國際花邊新聞,令人讀後有一點怔怔的出神:許多年前,你錯過了那麼一班車,巴士一面開,一面在繁忙的馬路上緩停,當你追上去時,交通燈又轉成綠色。從海德公園到李斯特廣場,最初以為可以一躍而上,然而最終你竟氣餒而荒棄了。
為甚麼那天是如此的執着?那一輛紅巴士下層的台板上,有一張夢幻般的臉孔,一條灰絨的圍巾,人海中互不相識,只因為奔忙的是同一方向。帶着一點期盼三分鼓勵,車上的那一朵眼神向你流盼,令你追隨,只差一點就趕上了,只差那麼一點點,當燈號轉色,巴士又開走了,還差一瞬間,你只能目送那片風中的圍巾,漸行漸遠,飛掠天涯,化作記憶中的一片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