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從樓下走上來,走了幾層已不記得了。我們也找到了位子,也正好是開幕的時間,擴音的宣告卻是:「請稍微等一下,希望大家諒解,因為有些聽眾尚未進來」。這是灣仔的展覽場,改為音樂廳用。這個巴筏洛堤的音樂會,就只有這樣的場地才容得下。
同樣的宣告:「請稍微等一下……」至少報了三次,次與次之間相隔最少是十分鐘罷。巴筏洛堤的演唱會,由空間的問題,變成了時間的。在等候的時間中,向前後左右看一下,很像美國足球場的規模,當然不是四面圍着向下看;而是像紐約音樂廳的佈置,容量也許還要大些。椅子是臨時擺的,只能是摺椅,至少前半是如此,後面的也許是固定的位子,不大知道詳盡的情況,只是看到斜坡,好似球場,密密麻麻的人。
既然是同樣的道歉詞,一而再,再而三的宣告。我們這些已然坐下的聽眾,只有感覺早些時候到此的幸運了。在此等候期間是任何其他的事也不能做的,除了坐在這摺椅上胡思亂想。
我想起孔夫子來。他老人家聞韶,而竟至於三月不知肉味。看他喜愛到甚麼程度!這還是從側面描寫,他所說的正面的話記載在《論語》的,卻是:
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詩是刺激起來,禮是從旁協助,而集大成於樂。這是根據我們中文大學劉殿爵教授的英譯解釋再翻譯回來。不然,馮友蘭的解說也好:禮是社會上外在的規則,樂是心裏面內在的和諧。可是,這些解釋,都不如老舍的具體:「樂」就是郝壽臣的唱!那份痛快,那種淋漓!
如果把老舍的悼宗月大師,或悼朋友許地山等視為具體的禮,那麼樂就只有郝壽臣的「淨」的歌聲了。他在悼郝壽臣時,尊崇備至,全文用第二人稱,在一句「郝老先生」之後,老舍自言「我十幾歲剛聽您戲時,就認識您,您不認識我……」多尊敬的開頭啊!
巴筏洛堤告別舞台的歌劇唱段,不是正相當於郝壽臣的京戲或崑曲的清唱嗎?我沒有老舍的福氣,未聽過「中國的巴筏洛堤」的彩排或清唱。倒是聽過袁世海的「活曹操」。那是四分之一世紀以前,在北角聽的戲!
而今,使孔子三月不知肉味的韶樂,固早已失傳,六經中獨亡佚了樂經;郝壽臣的「醉打山門」也成絕響,甚至袁世海的歌喉也久已不聞了。
終於,巴筏洛堤黃鐘大呂的歌聲傳來。同來的朋友叫我,元方拍我,我還在那裏想郝壽臣與袁世海。
而這篇小文,也只能像「歌舞線上」(AChorusLine)的章法,把戲的開始作為文章的結束了。